公瑾在大殿之中,没了奏章可批,没了门客议事,难得地清闲下来,他倚着身后的软榻,半闭着双眼,前前后后将这一个月来的事情细细捋了一遍。
到底是谁,既通晓扑克牌暗语,又能模仿飘儿的笔迹,还能不露痕迹地将信号传递给他们二人?
此人定是与飘儿相熟,眼前一张张面孔划过,他想不出还有谁。
但无论怎样,他们的目的达到了,自己在东宫无法参政,而揽月教明日就是上演神迹之期。好在水井之中投放的逍遥散已经被悉数替换,只是不知道,媃翊所谓的神迹,到底是何物?
他眉心微蹙,直觉此事与金塔仍然脱不了干系。
那一天,永王的探山钻从地下拿出时,发现了奇怪的矿石……脑中一道灵光闪过。
秦屿是关键的一环。
早在秦昭搬来东宫,他便派暗卫四处找寻秦屿的下落,作为督造金塔基底的梓人,他在工部领俸禄,日常点卯。但金塔建造完成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像他这样肩负开采矿石建造基底的梓人,四处游历是职责所在,连秦昭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刘公公在一旁静静地陪着他,得知太子被禁足的消息之后,简直比太子还要伤心难过。他不是不知道二皇子对储君之位虎视眈眈,如今正值关键时刻,太子竟然被弹劾,数目之巨令人咋舌。揽月教要是再被立了国教,太子之位怕是难保,东宫易主就在顷刻。
反观公瑾,倒是一身轻松,毫不介意,一会儿让他烹茶,一会儿让他研墨。
小桃莽莽撞撞地前来奏报,娜娃公主去找掬斓姑娘的麻烦了。
公瑾半卧在软榻上,唇角微微一勾,说了声“知道了。”
若不让这两个女人斗上一斗,找点事做,自己也不会这么舒坦清闲。
早就料到掬斓会为了纳妃之事大作特作,做了个顺水人情,送她个水潭一游,便“高烧不退卧床不起”了,自己在新婚之夜将娜娃抛下,让她以为自己去了掬斓那里,半路又谎称去陪娜娃,掬斓肯定以为是那个娜娃公主拦着不让来看她,这两个人,一个是圣上与皇后派来的眼线,不可多得罪,一个是北回的公主,自己必须捧着惯着,要是她们二人起了争执,不知道胜负几何呢?可惜了,这出好戏自己不能亲自到场,不过以后,有的是机会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
他狡黠地笑笑,以娜娃之名送去给皇后的“极地芙蕖”,还没发力呢。
正说着,刘公公又来通报,“汪将军来了。”
公瑾起身,“快宣。”
汪甑是派去找秦屿的人,希望这次,没有带来让他失望的消息。
汪甑走到殿中,公瑾直接走下宝座,扶起施礼的汪甑,满含期待,“汪将军不必多礼。可是有了秦屿的消息?”
汪甑与沈岩都是追随公瑾,誓死效忠的将军,汪甑为太子率,沈岩为太子司直,都是自立储君以来一路陪伴着公瑾在东宫的人。巧的是,这两人都不善言谈,沉默寡言,却都武艺超群,心思缜密,与沈岩不同,汪甑擅长追踪与隐藏,沈岩更擅轻功。虽为行伍中人,却一身侠义之气。
汪甑此时看着公瑾,眼中看不出喜怒。“太子殿下……”
公瑾盯住他,等着他往下说。
“秦屿已经……”汪甑慢慢地说着,
时间仿佛十分漫长,公瑾从没觉得汪甑不善言辞竟到了如此地步。
“他已经等在殿外了。”汪甑终于说完。公瑾松了一口气。
秦屿上殿时,公瑾一眼便看出了飘儿的影子,他们算是同父异母的兄妹,秦屿身材修长,瘦瘦高高,白白净净,一身书卷气,不像是采矿人的孩子。
“西屹州梓人秦屿拜见太子殿下。”秦屿双膝跪地磕头,行君臣之礼。他作为一个官职低微的梓人,头一次受到这等召见。虽说是秘密召见,也是让他大感荣幸。
“请起。”公瑾掩饰住自己的喜悦,“实不相瞒,秦匠官,孤今日召你前来,为的是金塔基底的巨石一事。”
秦屿的脊背滞了一滞,马上警觉起来,“小人只是负责督造,并不清楚其他的”
公瑾早料到他会如此说,对刘公公一挥手,刘公公端着一个锦盒给了秦屿,秦屿打开看时,大惊失色,此物正是秦昭所佩戴的玉玦。
秦屿慌乱地看向公瑾,“太子殿下莫要为难家父!”
“要不是太子殿下,你的父亲早就死了。”刘公公插嘴道,将那二皇子如何将秦昭作为试验品喝下不名药物,差点害他殒命,又如何被太子救走,躲过一劫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经过刘公公的粉饰,秦屿看向太子的眼神简直像是在仰望一个救了父亲的英雄。
“想不到那二皇子居然如此对待家父,丝毫不念效力之情。”秦屿说道,“如今家父何在?”
“秦昭假死之后,不便再以真面目示人,孤已安排他在东宫住下,他目前一切都好,只希望你能配合我们说出基底巨石的秘密,我们方可扳倒揽月教,为他报仇。”说罢将秦昭的东西收回。
秦屿深吸一口气,“好,我说。”
那金塔基底的巨石,乃是当年秦屿进天坑谷时发掘。自从听了秦昭关于天坑谷玉石矿的奇谈之后,他便一心琢磨着想再去一探究竟。
这一次,他吸取了父亲的教训,为了不受瘴气的困扰,他特地请人制作了特制的面罩,并且签下生死状,所有人不得泄密,不得轻举妄动,违者可就地处决。
一群人装备齐全地进了山,这一次,没找到玉石矿,也没找到进天坑谷的路。
正当他们垂头丧气败兴而归的时候,天降暴雨,山体滑坡,他们被迫走向舆图中没有标记过的一个山谷,为了避雨,他们躲进一个山洞,一进山洞,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们携带的所有的铁器,不论是刀剑还是斧铲,不论是锅具还是钥匙,都被一种神奇的力量吸附到了山洞壁上,再也难以拿下来。
他们意识到这山洞的洞壁竟然是一块神奇的矿石。
矿石很大,有磁力,而且坚硬无比,最最特别的是,矿石似乎并不重,质地多孔隙。
一般质地紧密的矿石才会坚硬无比,而如此疏松多孔的材料不会很硬。这矿石,稀疏质轻,却无比坚硬,实在是奇怪。
他们从未见过这种材料。
对,材料,与其说是一种矿石,不如说是一种材料。
他们采用另一种非铁,且质地坚硬的金刚钻头,才削下一小块,将此石块翻转,更为奇特的事情发生了:石块竟然在无依无靠的情况下,悬停在空中。再次翻转之后,便又倏地一下吸附到了山洞洞壁上。
所有人都惊呆了。
正巧当时二皇子出重金广招天下人才,构思金塔的创意,秦屿出谷之后便将这件事报告了二皇子,于是顺理成章地摆脱了一直厌恶的寻矿人身份,谋得了一份肥差,他们秘密遣人将那山洞中的巨石发掘出来,放置在金塔之下。
而当时一同发掘矿藏的兄弟们,不是染了恶疾,就是遇到意外,不出一年,都陆续死亡,只有他,每天战战兢兢地活着,如临深渊。
若是如此,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秦屿退下之后,公瑾召来沈岩,“十里霞晖是个成衣店,是也不是?”
“是。”沈岩不解何意。
“那媃翊自从自称可通灵以来,每日只着道袍。如不出我所料,这道袍,是十里霞晖所制。”
十里霞晖是二皇子分布在南都的一家独立于揽月教管辖之外的成衣店,可为皇室权贵定制衣料。
据飘儿所说,媃翊可以悬停在金塔之上,如果他的猜测没错,媃翊的道袍中暗藏玄机。
若是将此矿石放置在道袍之中,实现空中悬停也不是什么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