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瑾快步往绿茶苑的方向走去,走到半路,突然停住,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对跟随的宫人说道,“你们自去看看掬斓姑娘,孤想起还有一事未向娜娃公主交待。”说罢,一个人快步往浮香馆的方向折去,趁着四下无人,半路改变路线,走向轩辕殿密室。
公瑾以最快的速度改换装束,一个人从密道出去,终于在亥初赶到了落红坊。
落红坊是西街一家染料铺,南都官慻的衣料布料晕染,维护,保养,都是在此。今日花车游街,落红坊酉时便点起明灯照明,此时坊内早已经打烊了,平时晾衣烘干衣物的偌大后院,此时只有飘飘荡荡的布料挂在那里。
后院的院门半掩着,只留一个小缝。与远处的嘈杂对比,此处更显得清净异常。
他小心翼翼地推门入内,走进院中,院内空无一人,并没有见到飘儿的影子。此时一个男子的气息传来,公瑾警觉起来,躲到树后。
来人正是林炳烨!
公瑾从树后走了出来,显然林炳烨对他的出现也是十分惊讶。
“太子殿下怎会在此?”
公瑾不言,将手中的扑克牌张给他看。
林炳烨此时也拿出了一模一样的扑克牌:方块九,背后写着等我。
两人对视了一下,林炳烨神色不善:“春宵一刻值千金,太子殿下此刻不去洞房,跑来这里是想找义妹吗?”
“这个扑克牌,永王是从何处所得?由何人何时送到?”公瑾并不接他的话茬,见到这方块九出现在永王手上,顿时疑窦丛生。
“一个时辰前,在藩王使馆的立柱上发现。”林炳烨看向公瑾,心中隐约觉得不安,这是他行走江湖多年培养出的第六感,他看向太子。
“花车巡游时此牌从天而降,落到我的手上。”公瑾苦笑,原来不是飘儿。
自己本该不再心存幻想,飘儿怎么可能有如此本领。那么既然如此,又是谁能够模仿她的笔迹,知晓扑克牌的暗语,且身负绝世武功?
两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我们被设计了。”
话音未落,落红坊后院的木门一下被撞开,一队身穿神武军服饰的士兵举着火把前来,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接着,几个身影映着火光前来,为首的一人正是圣上周现。旁边跟着的,左手边乃是郡王苏宇锡,右手边乃是卜相与周梧锵。
公瑾还好,林炳烨见到周现,想到他杀害自己父亲却道貌岸然的样子,顿时气血上涌,恨不得将他抽筋扒皮,狠狠地怒视着周现,并不行礼,公瑾看出了林炳烨的异常,知道是为了老永王的事,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背,眼神示意他冷静。
周现被林炳烨的眼神瞪视,还以为他们行迹败露心虚所致。今日白天,郡王苏宇锡上奏弹劾太子公瑾,说他与永王林炳烨一同私开矿山,里通外敌,收受贿赂。今夜落红坊便是他们接头之处,线人已经查实云云。
周现起初并不相信,苏宇锡以项上人头担保,消息确凿,他们二人在落红坊,选一个世人都以为太子决然不会有空的时间会面,为的就是收受赃银,因此才有了圣上亲自前来捉赃的一幕。
此时苏宇锡尖酸地笑着,“太子殿下,想不到吧,你苦心孤诣选的受赃之地竟会被我们破获,这下还有什么好说?”
周现的脸上如蒙了一层黑雾,难看至极。
“太子,你和永王在此会面,所为何事?”
公瑾仍然平静如水,“父王,实不相瞒,郡主失踪多日,今日得到讯息在此处等着儿臣,因此儿臣才欣然赴约,不想永王也收到了同样的讯息到此,至于郡王,说什么受赃?儿臣听不懂。”
“太子殿下,人赃俱获,还要狡辩吗?”苏宇锡一拍手,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被拎了上来,火光一照,是个中年男子,公瑾看看他,他却连抬头也不敢。
“这是落红坊的老板,你们在此会面多次,每次都要进行赃银交易,为了封口,还给了他巨额封口费,如今,太子殿下还要抵赖吗?”
“噢?”林炳烨看着苏宇锡,“郡王,你说的赃银,可是出自本王的手笔?”
苏宇锡转而看向他,“正是。”
“那么这赃银,是银子,金子,还是银票?”
苏宇锡踢了一脚被绑着的男子,“你说!”
男子一口咬定,“是银票啊,永王殿下怎么忘了?”
卜相按捺不住,也开口道,“必然是银票,金银较重,拿取不便。”
“不会啊。”林炳烨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本王一直都是用林沁钱庄的银票,最近林沁钱庄周转不灵,都是改用晋源钱庄的了,我给你的,是林沁钱庄的,还是晋源钱庄的?”
“是……是晋源钱庄的!”男子一瞬间的犹豫后,马上又肯定地说。
“胡说,晋源钱庄的银票,我都已经放在梁州了,只带着林沁钱庄的银票!”
“想必是小的记错了,容小人好好回忆一下……是了,是林沁钱庄的,没错!”
“收了多少钱,银票在哪?拿出来,我们核对核对。”林炳烨不慌不忙,不依不饶。
“钱已经被小的花……花光了,你们在落红坊,每次见面都会给小的一些银钱,小的爱赌,都赌没了。”
“父王明鉴,此人一派胡言。”公瑾与林炳烨对视一眼,林炳烨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根本就没有什么林沁钱庄,晋源钱庄,这都是本王随口杜撰的。”林炳烨老奸巨猾地笑笑。
“想必他一介草民,记错了也是有的。”卜相出言道,“圣上明鉴,赃物就在落红坊中,请允许神武军搜查,一搜便知。”
周现点点头许可了。神武军开始四处搜查,果然在院子东北角的水缸下发现一个油布包,里面是大量银票,仔细翻看,竟有十万两之多。
周现看看公瑾,“这下还有什么话好说?”
“父王如果非说这是永王给儿臣的赃银,儿臣也无话可说。”公瑾苦笑,“这所谓的赃银,儿臣也是刚刚知晓。”
“你为何新婚当晚在此会见永王,不是太可疑了吗?”周现威严地审视着公瑾。
“儿臣被人设计了。”公瑾的脸上写满了委屈。“有人通知儿臣,此处有郡主的消息,永王也一样接到了消息。”
“这么说来,通知你的人是谁?”
“并没看清。”
“那么来人送达的消息在何处?”
“就是这个。”公瑾递上红方九。
“这是什么东西?仅凭这个就能判断是此时在落红坊会面?”卜相轻哼一声。
林炳烨朝公瑾摇摇头,不能再按这个套路说,这样被卜相牵着鼻子走,一定会走到他们设计的圈套里,自己再也难以自辩。
“银票可否借我一看?”林炳烨对着手拿“赃物”的苏宇锡笑了笑。
苏宇锡想,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料他翻不出什么大浪来,遂将银票递给他。
“唉!”林炳烨翻看着银票,叹气起来,“这么大额的银票,居然都出自一个钱庄。”
说话间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乱了,有些慌张,显然银票有问题。
“去钱庄查查看便知,是否是永王府兑换了这么大额的银票,噢,对了,每个钱庄都有自己的标记,并且,标明了兑换日期,时间,并且有出纳人的签名。小王不才,家中也开了几间钱庄,对此还是了解一二。”林炳烨挑挑眉,望着一众君臣。扫过周现时,眼神中的厌恶一览无余。
周现被他看得发毛。这充满仇恨的眼神……像极了当年临死前的林洧川。
“查就查,即便不是永王贿赂太子,永王私开矿山,里通外国,也是死罪一条。”卜相阴森森地冷笑道。
“既然如此,太子暂且禁足东宫,不许早朝,永王则在大理寺接受调查,梁州人马留在藩王使馆不得出入。”周现不等林炳烨再辩,摆驾回宫。
神武军统领张铎道了声得罪了,林炳烨一颔首,跟着上了神武军的马车,往大理寺而去。
周现也匆匆回宫,他实在受不了林炳烨的怒视,想不清楚,之前到底哪里得罪了他。
难不成,他知道了当年的事?
周现心里一惊,不可能,当年知道实情的人,已经全都死了。
难道,是林洧川的魂魄托梦?周现甩了甩头,不可能。金塔做法已经镇压住了,镇压住了……
公瑾回到东宫时已是深夜,众人散去,只有江逊等在花厅。
公瑾看了看老师,苦笑了一下,“太傅,今日中了郡王奸计,我同永王被设计了,如今,孤要被禁足在东宫,永王则因为私开矿山一事在大理寺接受调查。”
江逊幽黑的眸子看了看他,“殿下早知郡王要有所行动,怎么还入了圈套?”
“关心则乱。”公瑾将侍女呈上的紫叶龙王一饮而尽,“孤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做到的,不但使用了飘儿的扑克牌,背后还是她的笔迹。约我们在落红坊见面。”公瑾摇了摇头,勾了勾嘴角,不知是紫叶龙王的味道太苦,还是笑自己太蠢竟然没有识破。
“事已至此,这两日太傅,太保同门客们也都不能再来议事了,早朝也不必参与了,孤倒是清闲得很。”
江逊咂咂嘴,“看来,圣上立国教是志在必行了,如果圣上一意孤行,我们做再多的努力也没用。”
“为今之计,先要保全永王。”江逊沉沉说道。“他在楚州私开矿山是事实,若是有人拼得个鱼死网破也要将他拉下马,可不好办了。”
二人正说话间,瑾瑶不等通报就闯了进来,
“王兄,江太傅!听说永王有难,是真的吗?”
“谁让你私闯进来的?越发不懂规矩了。”公瑾嗔道。
“江太傅又不是外人!”瑾瑶一努嘴。
“呵呵,公主说得对。”江逊眼前一亮,“公主,你这么急急忙忙赶来,可是为了永王殿下的事?”
“正是正是。”瑾瑶点头如捣蒜。
“如今你不是与他和离了吗?怎么,心里还有他?”江逊不改八卦本色,朝心脏的方位一指。
“嗯,有他。”瑾瑶大方承认。
“公主是个明白人,心里有他就好,永王就还有救。”
“太傅可是想到什么好办法了?”公瑾蹙眉。
“办法是有一个,只不过要委屈一下永王与太子殿下。”江逊坏笑。
第二天一早,娜娃就将东宫的下人们都叫来了浮香馆,拿出了女主人的派头。
公瑾称病,在轩辕殿闭门不出,娜娃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可以作威作福。
昨天是新婚之夜,公瑾却被掬斓那个小妖精叫了去,自己与太子殿下的美好夜晚就这样被破坏掉了,这口恶气,怎么也得出上一出。
她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众人,“哪位是掬斓?”
阿颖忙说,“掬斓姑娘昨日落入水潭,受了风寒,如今还病着……”
自阿颖被分配去绿茶苑负责管理一应事务以来,她便时常要为这位掬斓姑娘善后,如今也是一样。昨日掬斓在太子殿下新婚游街之时在东宫大吵大闹,不知怎么就落入了绿茶苑泛清馆中的水潭之中,差点没命,被救上之后,太子本打算来看望,谁知道半路又因为娜娃回去,再没回来,想来是被娜娃公主缠住了,不得脱身。
心下暗忖,有了这娜娃公主,他们绿茶苑的日子以后恐怕更不好过了。
“呦呵,这么热的天,落入水潭就像洗个澡一样舒服,怎么就一病不起了?想来是掬斓妹妹不买我的面子,故意称病吧?”娜娃倚靠在太师椅上,觉得很不舒服,不如她们北回的兽毯软枕,遂吩咐小丫鬟玛莎去拿几个软垫靠着。
“娜娃公主……”阿颖怯怯地看向她。
望着这无辜的可怜兮兮的小脸,娜娃笑了一下,安熹的女人果然惯会装可怜,不知道那位失踪的太子妃是不是也一样,有着无辜的双眼,天真的脸庞,还有花瓣一样的嘴唇,将她的太子哥哥牢牢地攥在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