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飘儿睡到日上三竿,才懒洋洋起身,太子早已去早朝了,江逊也不在。飘儿自寝殿中出来,一众丫鬟已守在殿外,为首的徐嬷嬷如铁塔一般矗立,一步步靠近飘儿。
徐嬷嬷高大的影子把飘儿整个人笼罩住,飘儿得抬起头才能看到她的脸,徐嬷嬷本来是想给飘儿一个下马威,让她规规矩矩不要生事,老老实实待在太子府侍奉太子,看到飘儿之后,不禁“咦”的一声。
徐嬷嬷是宫中久经考验的老嬷嬷,什么事都逃不过她的眼睛,飘儿如此美貌,与太子耳鬓厮磨,共处一室,昨夜又共眠一榻,本应干柴烈火,如胶似漆,如今再见面,却一眼看出飘儿仍是冰清玉洁的处子之身。徐嬷嬷心下疑惑,鉴于跟太子并未有苟且之事,对飘儿的态度也和蔼了几分。她转身吩咐丫鬟们留在殿外,自己带着几个亲随侍奉飘儿洗漱。
“飘儿姑娘可以叫老身徐嬷嬷,老身是太子的奶娘,自小跟在太子身边侍奉,如今太子命老身侍奉姑娘。”徐嬷嬷的确是太子安排的,毕竟公瑾最信任的女眷便是徐嬷嬷。
徐嬷嬷将温水浸泡过的帕子拧到七成干,递给飘儿擦手擦脸,飘儿谢了接过。
徐嬷嬷心里暗忖,这倒是个懂礼貌的姑娘。“飘儿姑娘此来南都,是投奔太子的吗?”
飘儿心想,这个嬷嬷倒是话多,什么都想打听。有心骗她一骗。“是的,我与太子早在梁州便私定终身,此来南都,便是专门为了寻他。”一切按剧本进行,没毛病。
见她不说实话,徐嬷嬷也不强求,便借坡下驴道“那真是太好了,南都那么大,竟能在北城郊外花田偶遇,真是缘分呐。”小样,来南都寻他,怎么寻到城北花田去了,还是太子绝少到访之处。
徐嬷嬷一开口,飘儿便知对手段位不低,谁说四肢发达头脑究竟简单来着?不适用啊。
这局再继续纠缠,恐怕破绽越来越多,唯今之计,走为上策。“有缘千里来相会嘛,徐嬷嬷,你我二人,在这芸芸众生中得以相遇,那也是天大的缘分呐。”飘儿的肚子很合时宜地叫起来,徐嬷嬷抿嘴偷笑,“飘儿姑娘想必是饿了。来尝尝太子府的早茶。”
太子一向节俭,金塔一修,更是勒紧裤带,各处节省,一应吃住虽是宫中所出,不用自己支付,但太子身先士卒,将内使裁剪大半,留下的也都是自小训练的亲随,眼线要想混入太子府,也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至于一日三餐,徐嬷嬷和严管家只安排太子在的时候吃的丰盛一些,太子不在,便简单随便一些,几个小太监一开始颇有怨言,后来见大家均是一样的伙食,便不再言语,甚至敬佩起主事的徐嬷嬷和严管家。尤其是徐嬷嬷,吃得比鸡少,干的比牛多,谁不敬畏三分。
飘儿原先还以为有什么山珍海味,看到早茶不过是一碗鸡蛋羹,一碟酥饼,并几碟小菜,两个包子,不禁连连摇头,这规格比永王府的下人还不如,怎么如此寒酸?昨天还有肥鸡,今日却要粗茶淡饭……肚子咕咕叫了,唉,不提也罢。
飘儿不做声,风卷残云把早饭吃完,仍然觉得意犹未尽。
“徐嬷嬷,东宫很缺钱吗?”
徐嬷嬷料到飘儿会嫌弃饭菜不好,轻蔑地瞧了飘儿一眼,“太子勤俭节约,胸怀天下,与民同甘苦,百姓的餐桌上有什么,他自己便吃什么,从不挑拣。”
“所以,是百姓没钱,都吃得不好喽?”飘儿一句话让徐嬷嬷无言以对,“这……”
“没钱更显示出粮食的珍贵,把饭做成这样,对得起这粮食吗?”飘儿一脚登在凳子上,拿过牙签,大咧咧地剔牙。
徐嬷嬷有些生气,这小姑娘,挑三拣四不说,站没个站相,坐没个坐相,空有一副好皮囊。“飘儿姑娘若是嫌弃饭菜不可口,大可自己动手……”
飘儿等的就是这句话,徐嬷嬷话音未落,飘儿小手往桌上一拍“就这么定了!”
徐嬷嬷倒是没料到飘儿有此爱好,很是好奇她能鼓捣出个什么,遂答应联络厨房,让飘儿动手干活,还派了分晴当她的助手。
厨房主管武大娘子与陆师傅对于此事很是不屑。他们一个是皇后小厨房服务多年的老厨娘,一个是御膳房的御厨,怎么会服气一个黄毛丫头,况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任凭自己在宫中手段了得,奈何东宫物资匮乏,食材有限,实在翻不起什么浪花。所有无非是最基本的蔬菜,肉类也是从宫中所领的鸡肉猪肉这些,为了便于保存,多用盐腌制了之后风干,制成腊肉,南都终年潮湿闷热,新鲜肉类如不是活物现杀,便只能如此。
此时正值七月酷暑,临近中午,天气逐渐闷热起来,厨房正在熬煮绿豆汤给众人解暑。按照宫中旧例,一到七月,每天便有少量冰块分配给各宫解暑降温,都是楚州等地冬天进贡的冰块,储存在地窖中。
飘儿到厨房时,正赶上宫中运冰过来,铁箱周遭盖着厚厚的棉被,正被两个小太监人手一提架到院子凉阴处。徐嬷嬷派人将冰块放到太子书房、寝殿、暖阁和前厅,再留一些在厨房做冰镇酸梅汤。冰化了可以让室内降温,冰块不多,徐嬷嬷要先紧着太子用。
飘儿看到冰块两眼放光,冰块在有冰箱的时代不值一提,但在这个时候无比珍贵。她央求徐嬷嬷给她一块冰,徐嬷嬷不情不愿地用铜盆装了一块给她,本以为她是用来冰镇个水果用的,哪知道飘儿另有打算。
她小心地将冰块包起来,让小丫鬟分晴从厨房找来刨子。分晴问了一圈,厨房哪里来的刨子,最后还是从杂货房找到,飘儿和分晴一起把刨子洗了,赶紧开工。
南都最好的是水果众多,飘儿将梅子,橙子去皮,用捣锤捣烂,加入蜂蜜,再用刨子将冰块刨了,小小一块冰,竟刨出绵绵密密一大盆刨冰,众人渐渐围了上来,仿佛看变戏法一样,飘儿把刨冰分了数个大碗,把调好的水果果汁浇到刨冰上,再撒上一层白糖,放上一个勺子,自己先尝了一口,不错,入口即化,甜度刚好。
分晴早已按捺不住,端起一碗,吃了一口之后,居然连蹦带跳,抱着阿颖的肩膀高呼,“好吃,好吃!我从未吃过这么神奇的东西!”
徐嬷嬷,武大娘子和陆师傅也陆续围了过来,武大娘子不信一个点心能有多好吃,自己半信半疑地舀了一勺,一勺入口,自己美美地笑起来,对飘儿的敌意如口中的刨冰般逐渐消融,赞道,“姑娘,你这是从何处学来的手艺?我算是服了你了。”说完不忘接着端着碗,找个风凉处坐着,一小勺一小勺挖着吃。陆师傅吃了连连点头,“不错,姑娘心思灵巧,难怪太子……”说到一半自知失言,尴尬地笑笑,找武大娘子说话去了。
严裴笑意盈盈,“飘儿姑娘,你还会做什么,就是不需要花什么钱,又很好吃的那种。”
“不然,今天晚上给大家做炸酱面如何?”飘儿真是名副其实的飘,一夸就飘,越夸越飘。想当年老娘为了带弟弟那个熊孩子,想着花样给他做吃的,拳打川湘,脚踢鲁粤,婚宴大厨都敬我三分,这么个家常菜,还不是洒洒水。
“这不妥吧,今晚上太子回来,要是知道我们让你下厨弄吃的,还不降罪于我们。”武大娘子说,毕竟她分管厨房,给太子晚饭的硬菜一直都是她来做。
“不然就白天做给我们吃,我们谁也不说。”陆师傅又过来说。徐嬷嬷白了他一眼,有的人就是不会说话,一说话气氛就尴尬。
陆师傅想起好像也不妥,自知又失言了,尴尬地笑笑,还是坐回去吃他的刨冰了。
“飘儿,不如你教给武大娘子怎么弄,我们也早想着能够改善一下伙食,奈何蠢笨,遇到这些普通的食材便不知从何下手,飘儿姑娘只要稍加指点,我等必能有所进益。”徐嬷嬷诚恳地说。
“没问题。”飘儿应承下来,众人开心极了,“要是晚上不方便我做饭,那我就白天做给大家吃,大家都不说便是。这些都不是问题,我可以这几天教给武大娘子和陆师傅几道小菜,但我有一个小条件。”
众人都道“姑娘你说什么条件。”
“做饭呢,用到的调料和食材不同,味道差很远,比方说,米醋和陈醋和香醋各不相同,醋与醋之间年份不同味道也差的很远,这些需要做菜的人现场考察,亲手采买,才能称心如意地做菜。”
严裴面露难色,“这,这要花钱的,我们厨房所用都是宫中调拨,没有余钱买这些啊。”
徐嬷嬷也说,“飘儿姑娘,实在不合适,东宫的人哪有到集上自己买菜的,况且您以后还是太子的人。”
飘儿买菜是假,出门探探虚实是真,不想东宫众人竟寒酸到这个地步,想起城中的黄金塔楼,何其气派,谁能想到一国太子连买菜钱都不分配给下人,这个抠抠搜搜的太子殿下,您的钱都花哪儿去了?
“不然,下午再做几十碗刨冰,让小太监去街上卖了,给我弄点钱来吧。我只买平价的调料。”生活不易,只好做生意……。
徐嬷嬷众人想要反对,又见飘儿语气坚决,便只好同意了,可一想到要抛头露面卖刨冰,都觉得抹不开面子,给东宫丢人。你推我我推你都不愿意去,最后,铁塔一般的徐嬷嬷大喊一声,“都不要吵了,我去。”
“我去——”飘儿只是想感叹一下,太子奶娘居然要去当街卖刨冰补贴家用,没别的意思,可是众人误会了,
“好,那就飘儿姑娘和徐嬷嬷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