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1 / 1)

之后的日子,舒云没放弃,又捡了几个机会试着问了问谢扶。

谢扶总是温然一笑,示意她想多了。

几番询问无果,舒云也不再紧追不放,逼问得太紧,反而会让人心生不耐,适得其反。

虽然对她来说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谢扶却在凡间等待了三年。

她或许放平心态,徐徐图之会更好。

“世子妃。”

身后有人唤她,舒云却没有回头。

这个府里以世子妃这个称呼叫她的也只有小暑了。

三年前两人定下的婚期错过之后,三年后的今日她提了一次,谢扶并没有答应。

谢扶没有明确两人的婚期,府里的下人就不会胡乱称呼,只有小暑这个傻傻的丫头才会一直叫她世子妃。

小暑把新灌好的汤婆子小跑着端过来,塞进舒云的手里,“世子妃,汤婆子凉得快,要不一会儿换成手炉暖手吧。”

舒云摇头,换成手炉又得小暑来回跑一趟,“无妨,都一样。”

小暑点点头,看了看世子妃,又看了看太老爷紧闭的房帘,“世子妃,您是在担心太老爷吗?”

她踮脚凑到舒云的耳边,放低声音跟舒云说悄悄话,“听府里的大夫说,太老爷的病已经药石无医了,一直靠着参药吊命,这几日一日比一日严重呢。”

舒云站在台阶下,望着关闭的窗户,没有接话。

小暑把手笼进袖子里,在抖了抖身上的披风,把自己裹严实一点。

今年西凉的冬天,简直太冷了。

小暑偷偷打量着舒云的神情,小声劝道:“世子妃,我们看一会儿就回去吧,您身子不好,不能在冷风里吹太久。”

舒云小声应了她,视线一直落在谢家太老爷睡着的房屋上。

那里有小暑看不见的雾气聚集。

舒云没等多久,就看见了黑白无常拿锁链锁着那位西凉的老诸侯出来。

这位老人骨子里和谢扶是一脉相承的狂傲,只是岁月的洗礼将这位老诸侯的轻世孤高敛进了骨子里,深藏在血肉中。

屋里失去了呼吸的老太爷平静地躺在床榻上,任凭努力工作的炭盆们怎样散发着热度,也阻止不了他身上温度的流失。

黑白无常锁着老太爷径直穿过墙壁出来,便看见了一身绯色立在台阶下的舒云上神。

见上神看了过来,黑白无常俯身朝舒云行了礼。

“上神大人。”

在一边等得有些焦急的小暑,偷偷看世子妃的次数越来越多。

她有些没弄明白世子妃站在这儿的意义是什么。

难不成是因为一身优秀的医术没能救活老太爷,内心感到自责,所以自罚式地站在风雪里?

小暑内心叹了口气,世子妃和自家世子爷的感情真好,不知道太老爷之前为什么不喜欢世子妃,明明是一个很好的人呀。

谢家太老爷被黑白无常的锁链捆住了全身,原本因为病情而昏迷着的人,现下却清醒了。

自己被传说中的黑白无常锁着,而这两个阴间收魂的鬼兵,却向阶下站着的那个舒云行礼。

上神,那是个什么品阶。

小暑正想再劝一劝世子妃,想告诉她,世子爷会明白您的苦心的。

却见世子妃微微仰着头,对着一片空气淡淡出声,“放开他吧。”

小暑顺着世子妃的目光看过去,那里空白一片,什么人都没有。

她眨了眨眼睛,场景没有变化,没有可以对话的人物。

那世子妃在对谁说话?

黑白无常面面相觑,神情为难,“上神……”

舒云从厚重的披风下探出手,泛着金光的指尖在空中划过,谢家太老爷身上的锁链被无形的力量斩开。

黑白无常握着断掉的锁链,愣是没敢开口阻止,也没敢再捆住这个新收的魂魄。

舒云望着黑白无常,说道:“你们只管如实向阎王禀报,不过这个人的魂魄,冥界就别再出手了。”

阎王?魂魄?冥界?

小暑呆滞地盯着前方的虚空,试图找出什么端倪,不然世子妃怎么会说出戏本子里才会出现的词汇。

黑白无常有些犹豫,他们双手一翻,手里的锁链便消失无踪。

黑无常踌躇道:“上神大人,擅自留住阳寿已尽的凡人,恐怕……”

舒云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必多言。

黑白无常并未多加打探舒云上神这般做的理由,毕竟以他们的身份,并没有查探质问上神的资格。

就算问了,上神也答了,怕也在上神心里留下了不愉的印象。

两人只当是这个老头前世或与舒云上神有什么渊源,才能引得上神出手。

“那我等先告辞了。”

舒云无声默允。

黑白无常的身形消失在原地。

谢家老太爷站在台阶之上,浑浊的眼睛里思绪复杂。

良久,已经成了鬼魂的谢家太老爷搓了搓手,几次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

舒云偏头对小暑吩咐道:“你留在这里。”

正在脑补着那一片空气到底有什么的小暑“啊”了一声后,很快反应过来,应道:“是。”

小暑目送着自家世子妃撩起房帘,走进了老太爷的的房间。

身份转换地太快,一个毫无背景的医女突然成了黑白无常嘴中的上神。

上神,上神,好歹带了个神字,她莫不是个神仙?

老太爷的魂魄看着躺在床榻上已经没了呼吸的自己,原本还活着的时候,不太相信的鬼神之说,这会儿也不得不信了。

“我还能活?”

舒云应了他一声,算作肯定的回答。

老头知道就凭刚才舒云切断锁链的那一手,以及那黑白无常话都不敢大声说的样子,他断然不是她的对手。

可该问的话,他还得问,只不过这一次,抛开他身为西凉诸侯的身份,仅仅作为谢扶爷爷朝舒云发问。

“你为什么要接近我孙子?”

舒云坦言:“你孙子的前世为救我而死。”

老太爷皱眉:“前世……那你是在报恩?”

舒云点头,“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老太爷沉默了一会儿,大概想起了三年前自家孙子的一些事。

黑白无常是阴府收走人魂魄,鼎鼎有名的鬼兵,以他们的身份,对舒云这样恭敬,想必舒云这个上神的职位不低。

自己和孙子虽说是西凉的诸侯,可和这些鬼神比起来,说到底也只是凡人而已,她又能图谋他们什么?

太老爷替自己的孙子问了一个问题,“你当真喜欢我孙子吗?”

若只是为了报恩,若是有一天她有了心仪的人,把自家孙子抛之脑后,那他那一根筋、又固执的孙子可怎么办。

他缠绵在病榻的时候,日日听管家跟他汇报自家孙子打了多少多少胜仗,也越来越有谢家门楣的铁血风范。

也看了管家偷偷从地下室拿过来的画像,画上的女子艳艳绝丽,巧笑嫣然。

他谢家的儿郎竟也学得儿女情长,让他恨铁不成钢的同时,也有点后悔。

自家孙子的心上人是自己这个做爷爷的亲手推开的。

舒云失踪前,他曾告诉过她与中原和亲的事,他一直认为舒云突然消失,是因为这件事。

她要是真心喜欢谢扶也就罢了,如果只是还一还恩情,他也要提前知晓,好给自家已然沦陷的孙子做个心理铺垫。

舒云瞧了身前目光灼灼的老人一眼,默默点头,“当真喜欢。”

太老爷多少松了一口气。

他毫不避讳地上下瞅了瞅舒云,不愧是神仙,长得是真周正,也难怪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孙儿动了心。

舒云朝床榻上正在变冷的肉身轻轻弹指,有金色的光点布满了他全身。

“快回魂吧。”

谢家太老爷的魂魄靠近自己的肉身时,感觉到了肉身上传来的巨大吸力。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舒云,问道:“你其实可以不用救我,反正也没有人知道你有这个本事,那你为什么出手救我?”

听那俩黑白无常的意思,强行留住他这样没了阳寿的凡人,她似乎也会有麻烦。

大约是他问话太多,她眉眼间染上些不耐,不过一闪而逝,极难察觉,“你是谢扶这一世唯一还活着的亲人,你要是死了,他又成了一个人。”

太老爷嘴动了动还想说什么,舒云直接弹指,金光从她指尖飞出,将老人的魂魄压进了肉身里。

老头的魂魄在被嵌进肉身的最后一秒,瞥了一眼那个他“不满意”的儿媳妇。

站在床边不远处的她,神色淡然,不悲不喜,一双干净澄清的眸子里盛着不易发现的倦怠。

她好像除了对自家孙子不同外,对谁都是这样,事不关己,淡然敷衍。

太老爷安心地在金光里闭眼。

自家傻小子不是单相思就行。

舒云望着床榻上皮肤有些干枯皱巴的老人,这一世的谢扶好不容易有了真正关心他的亲人,她又怎么能眼睁睁地见着他在意的爷爷去世。

等到床榻上的人重新出现了呼吸后,她才转身离开了房间。

小暑见着世子妃出来,连忙凑上前去,一脸紧张地问着,“怎么样?”

舒云不知道她的脑子里幻想了什么,摸棱两可地对她说了句,“还不错。”

小暑在世子妃进去房门之后,想起自家世子妃好像不是寻常人,是妖的化身。

那凡人治不了的病,自家世子妃说不定就能治好。

她憋不住话,冲舒云问着,“刚才是有阴差来了吗?”

“是阴差来勾太老爷的魂了吗?”

不然为什么世子妃会那样说。

舒云也不隐瞒,大方点头。

小暑捂着嘴,黑白分明的秀气眼睛眨了眨。

刚才世子妃就跟空气说了两句话,一句“放开他吧”,“这个人的魂魄,冥界就别再出手了”,完全就是命令的语气嘛。

半晌,她才喃喃出声,“世子妃您肯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连阴差都能吩咐。”

舒云哑然失笑,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道:“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只是运气好一点。”

有落雪飘上她纤长的睫毛,小暑觉得这世上大概没有比世子妃更漂亮的人了。

舒云敛眸,能吩咐阴差又如何,她一次又一次地目送着自己心爱的人离开自己。

爹娘是这样,江言也是。

她不会再让那样的事发生了,她会竭尽全力护住谢扶,什么天生反骨,什么天地规则都不能再让她失去他。

舒云和小暑二人往回走的时候,恰巧一身暗金绣纹大氅的谢扶从府门外匆匆回来。

谢扶眉骨微拧走近舒云,拉过她的手,没有想象中的冰冷,这才神色好了些。

他望着她的时候带着点无奈,“我就出去了一趟,就收到你大冬天站在门外吹冷风的消息。”

舒云往他身后瞥了一眼,想记一记面孔,到底是谁耳报神得这么快。

谢扶察觉到她的视线,侧了侧身挡住她的目光,俯身注视她,“他们有什么好看的。”

舒云勾了勾嘴角,“嗯,不好看。”

后面一群护卫眼观鼻,鼻观心,不抬头看二人恩爱的场面,对舒云姑娘和世子爷秀恩爱时对他们的评价充耳不闻。

谢扶拉着舒云往屋里走。

西凉的冬天太冷了,不管穿得有多厚,站在呼啸的风雪里不一会儿就得被冻得浑身难受。

舒云偏头问谢扶,“你不是说要去城郊一趟吗,事情都解决了?”

谢扶摇头,“还没,刚出城门外不久,就接收到你在老头子门外吹冷风的消息。”

舒云哭笑不得,“他们也真是……”

两人走进屋内,谢扶帮她解下披风的系带,睨了她一眼,“我若不让人把你看紧点,你自己是半分也不在意自己的身体。”

舒云无语凝噎。

谢扶让人把屋内有些熄灭的炭盆端出去,换了新的进来,他倾身在舒云眼尾落下一吻,“今日可能会晚点回来,不必等我回来用膳。”

舒云笑着点头应好。

谢扶瞧着她的样子,清晰锋利的喉结上下滚动,没忍住又凑过去亲了亲她。

哑着嗓音再次嘱咐道:“不许再在屋外待那么久,知道了吗?”

再听到舒云的再三保证之后,谢扶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在舒云看不到的位置,谢扶的神情陡然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