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等人的速度根本来不及赶在谢扶之前阻止他，只能眼睁睁地看见谢扶走到那个妖女面前。

那些南蛮人不知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割裂，就像镰刀下的小麦，齐齐倒下。

急迫之下，李铁顾不得可能会经动那个妖女，只能喊出声，“世子爷，那是个妖女！”

谢扶置若罔闻，他静静站在舒云身前，看着她头顶柔软的黑发。

她望他一眼后，再次低下了头，不再看他。

谢扶慢慢蹲下身，仰头看她，“舒云……”

她垂头闭眼靠着身后的岩石，胸口略微起伏，在他呼唤她名字时，卷翘的睫毛颤了颤，证明她还清醒着。

那只箭矢还被她握在手心，血泌出指缝，顺着手指的弧度汇聚成血珠，颗颗往下坠着。

谢扶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覆上她捂着腹部的手，缓缓收紧。

耳边有呼啸而过的风声，李铁他们制造的杂音，但他就是能清晰地听见她左手每一滴血砸在地面上的声音。

谢扶眼神悲切，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连再次找回她的欣喜，都被恐慌和无措压了下去。

握着她的那只手在颤抖。

舒云愣了愣，下意识地睁开眼睛去看谢扶，结果视野还是白茫茫的一片。

她看不见他现在什么模样。

默了半晌，她轻声唤道：“谢扶。”

“嗯。”

谢扶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与她近在咫尺。

舒云觉得身上有点累，这几天南普帮她身体改善好的一点，估计因为这一遭，算是白费了。

她想了想，丢掉左手的那支箭，松开手捂着肚子的手，反握住谢扶，与他十指相扣。

她扯了扯唇角，安慰着他，“不疼了。”别自责了。

她的手冰冷得一丝温度都没有，这会儿回握着他的力度也小得不像话。

谢扶盯着看她没有焦距的一双眼，抬手动作很轻地用指腹蹭掉她嘴角的血丝。

他站起身把人抱起来，大步往前走。

“我带你去看大夫。”

舒云头靠着他身上冰冷的铁甲，凉凉的。

听见他的话，她勾着嘴角笑道：“李铁说我是妖女呢，给凡人治病的大夫有什么用。”

她的声音很轻，被满是血腥味的冬风卷在空中，若有若无的，像是下一秒就会突然停止。

谢扶把人揽紧，微微弓着背，替她挡掉更多的风。

他温声问着，“那我该怎么做？该怎么替你疗伤？要什么天材地宝吗，还是要人的心。”

她在怀里出声，“我不是妖怪……”

谢扶瞥了一眼跟上来欲言又止的李铁众人，黑眸沉沉，要表达的意思不言而喻

“谢扶。”

他低声回应，“我在。”

舒云觉得意识昏昏沉沉，估摸着这次不能善了，不容她清醒着。

她提前跟谢扶说明情况，“等会儿我要是睡过去了，不要害怕，别浪费精力去找什么天材地宝，凡间的东西对我没用……”

谢扶低头用下巴蹭了蹭她头顶的发丝，“那我该怎么做，嗯？”

舒云阖上眼，袖间有金光闪过，“我睡一会儿自己就会好，这段时间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乖乖等我醒过来……”不要再让我面对你置身死境的场面。

远处天边硕大的夕阳缓缓下沉，没入地平线下，橘红色的光映上一干身着盔甲的军兵。

谢扶喘了几口气，尽力平稳住自己的声线，“你会醒过来的，对吗？”

怀里的人好像回应了他，但声音太过细弱，让谢扶怀疑是不是自己幻听了。

——————

“世子爷回来了！”

城墙上的哨兵远远瞧见人，赶紧派出几人速去谢府禀报。

谢府里气氛极其沉重的几人听见手底下人传来的消息，齐齐起身，迫不及待地往城门的方向赶去。

天知道他们因为世子爷一道命令被困在这王城之中，不能和世子爷共同进退，内心有多憋屈。

再加之先前那那突然出现的红裙女妖，他们内心的希望被压到最低处。

如今世子爷平安归来，那些被压到最低的期望，触底反弹，让他们兴奋异常。

管家忠于世子爷的命令，死命拦住马乾，不让他因为一时的焦急和冲动带着亲兵前去救人。

但他内心对谢扶平安的盼望，只会比马乾多，不会少。

这会子一听见消息，扶着头顶的锦帽，一溜烟儿跑出谢府，朝城门的方向赶去。

出门前还不忘冲马乾留下一句，“你待在府里，保护好老太爷的安全，别让秦家的人钻了空子。”

原本同时和管家起身，要冲去见世子爷的马乾，被他一句话定在了原地，只能恨恨望着管家矮小的身影窜了出去。

偏生他还无法反驳管家的安排，只能被迫接受。

他要是也离开了谢府，府里没个主事的人，秦家要是对老太爷出手就糟糕了。

管家吩咐府里的下人备好马车后，迅速往城门的方向去，而他自己先行一步凭着自己的双腿，带着一众护卫急急去迎接世子爷。

他们西凉谢家世子爷还是那么耀眼夺目，往人群中那么一放，长身鹤立，一眼就能看见。

“世子爷！”

谢扶听见他的声音，回身看过来。

管家一张老脸泪流满面，手脚并用地抱着自家世子，一边哭一边擦眼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谢扶把人从身上扯下来，“你来得正好，去让府里的大夫准备好。”

管家一听，眼泪也不掉了，瞪着眼睛，隔着谢扶一身铁甲，仿佛要看穿这些阻碍，“您受伤了？！伤哪了？严重吗？我这就让人去吩咐他们候着。”

“不是我，”谢扶冷着眉眼，朝身后的马车抬了抬下巴，“是舒云。”

管家吓得失声惊叫：“谁？！”

谢府内院，谢扶的房间里弥漫着着淡淡的药香，府里几位大夫依次替舒云诊治后，留下了两位正在跟谢扶说明状况。

“舒云姑娘的脉搏虚弱无力，是身体极度亏虚衰败的迹象，若是寻常女子如此，则需要好生将养，不得有误，至于舒云姑娘……”

那日舒云现身在谢府外，逼问马乾将军和管家的事，早就已经在谢府里传开了。

这会儿他们这些大夫越看这舒云的面容越觉得她像妖怪，只有那些妖怪最爱化身美丽的女子，看似美丽，实则要吃人心，害人的性命。

最开始舒云出现在谢府时，无人不为她的姿容惊艳，早就该想到，这般艳艳绝丽的容貌，完美无瑕的雪白肌肤，不是妖怪又是什么。

一干大夫脑中闪出无数听过的传闻，和看过的戏本，给舒云搭脉的手抖得厉害。

就怕这个长得极美的女妖突然睁眼，屈指成爪，抠出他们的心脏。

大夫们颤着嗓音，接着说道：“舒云姑娘若是……若是……”

那个“妖”字，他就是说不出口。

谢扶坐在床边，望着塌上安静睡过去的人，面色如常道：“她说她不是妖。”

大夫偷偷打量了一眼谢扶。

天爷哟，世子爷这含情脉脉的眼神，都三年过去了，这个舒云姑娘一出现就又把自家世子爷的魂都给勾过去了。

大夫抹了抹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这个，妖一般也不会承认自己是妖啊……”

谢扶伸出手替舒云掖了掖被角，声音平静，“她说不是就不是，她不必说这个慌。”

大夫连忙称“是”。

谢扶挥了挥手让他们下去，“去写药方吧。”

“遵命。”

就算她已经明确告诉自己凡间的药物对她没有用，可要他什么都不做地等待她自己醒来，他也做不到。

谢扶坐在床边，视线落在她的睡颜上。

若不是她一直还在呼吸，他在她不再回应他时，差点以为就要这么失去她了。

三年的时间未见，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再次相遇会是在那种情形下。

她的模样和记忆力一般无二，只是现在躺在塌上，血色淡薄，呼吸浅浅，让他无时无刻不再担心下一秒就会彻底失去她。

他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起身去一旁卸下一身的盔甲，褪去衣裳，动作迅速利落地给自己换了药，重新裹住伤口。

谢扶换好药，在房里望了一圈，换人多加了几个炭盆进来放在房间里。

不论她究竟是什么身份，总归她身子不好老是怕冷，得小心再小心一点注意着。

他叫住放下炭盆就要走的小厮，“之前拨去伺候她的那两个小丫头还在府里吗？”

小厮站在原地呆了几秒，没反应过来这个“她”指的是谁。

待反应过来世子爷这句话问的是谁后，才小心翼翼地回话：“府里的人事变动，得问管家大人才行，奴才们记不清……”

谢扶点头，“那就去把管家叫过来吧。”

“是。”

世子爷平安从前线归来，管家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尽，唯一还有的隐患就是那个叫舒云的。

那天他和马乾的遭遇简直是让他半分都不想回想起来。

也不知道那个妖女用了什么妖术，那些无形无踪的风居然顺从地围绕在她身边。

黑发红裙，肌肤胜雪，美得格外惊艳，也格外危险。

那些围绕着她的风，卷上她的指尖，那个叫舒云的女子指尖临空轻轻划动，地面上就被割裂出几道深深的裂缝。

再锋利的刀刃也做不到在地面割出如此平滑光整的缝隙。

管家和马乾都以为那日恐怕要命丧于当日，毕竟面对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直觉告诉他们，对上那些凌冽无比的风刃，他们毫无胜算。

他至今都记得当时马乾那家伙额头凝出的冷汗，“啪嗒”一声直直落在他的手上。

事后听马乾说起，他之所以那么紧张，是因为习武之人有天生的警觉性。

当时马乾连握刀的手都在打滑，他知道只要那个被风围绕的女子想，下一秒可能就是他们一众人的死期

不料那个舒云并没有对他们动手，她似乎用了什么别的妖术。管家只记得他当时的意识模糊了几秒，他好像被迫回答了她的问题，等他意识清明时，哪还有她的身影。

马乾等人，也是如此。

现在世子爷把人直接带回了府里，想来当时舒云问的就是世子爷的下落。

管家一边指挥着府里的一干下人们，用最快地效率运营好府中的一切，确保世子爷不会因为府里的杂事而分心。

那个叫舒云的女妖，上一次在他们面前展现了强大的力量后，又不对他们动手，反而是采取了温和的方法盘问世子爷的去向，是否说明她的表示自己的立场？

还有这次，听李铁的说法，是她千里迢迢追了过去，救世子爷于危难之中。

管家脑袋里突然划过一本名动西凉的小说，那本叫《牡丹花下死》的人妖恋小说。

他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

莫不是那个舒云深深地爱上了世子爷，就只是单纯地动用身为妖怪的力量，默默保护世子爷。

按照小说里描写的套路，舒云因为爱，动用妖力保护世子爷，世子爷深受感动，然后二人……

管家沉思，他是怎么也没想到，那样一本剧情离谱又香艳的小说，有朝一日他能够在现实中亲眼看到。

谢府里忙碌的下人们，怎么也想不到平日里精明到让人害怕的管家，此时脑子里居然反复琢磨着那本香艳小说，并拿着小说里的剧情对比着世子爷和舒云，想着未来。

直到被世子爷召过去，管家看着一身里衣坐在床边，墨发未束的谢扶。他瞧着世子爷垂眸看舒云的神情，内心默默叹了一口气。

就算是舒云对世子爷用了什么狐媚的妖术，看世子爷如今的样子，舒云要是醒不过来，世子爷恐怕一颗心也要随着她去了。

小说到底是小说，除了他们这些男人爱看的香艳情节外，哪有什么多余的辞藻描述两人的情感线，更不会有眼下一人生死未卜，一人失魂落魄的情节。

管家想到这三年里最开始的那段时日，有一日他带着人例行打扫世子爷的房间。

哪怕世子爷身在前线，能回到谢府的时间很少，他们也会让府里世子爷的房间纤尘不染。

在外屋都打扫干净，小厮们都退下去后，他一个人搬动了书架的机关，带着工具走进了世子爷屋里的地下室。

他不知道有没有妖怪的术法可以维持三年，能让人始终挂念着。

但是纵使世子爷在三年里从没有表达过对舒云的想念，可不断派出寻找的手下，和那满地下室的画像，无一不再说明着世子爷的心思。

舒云不远千里，匆忙赶去救下世子爷，并因此昏睡，是否确是对世子爷有着真心呢。

太老爷昏迷，和太老爷一起看着世子爷长大的管家，其实在见着那满地下室的画像的一瞬间，心就软了下来。

管她什么身份，什么家世背景，只要世子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