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自己用功,不外乎看、读、作三项。
此中看读自然较作为要。因为必先经过看、读,方才能作。看、读实在还是一事。我们看书时,虽然自己不觉得在念,其实是无不默念的,前文已说过了。看与念,只有程度上的差别,并无性质上的差别。所不同者,则普通所谓读,乃是将一篇文章,反覆念多少遍,看则不过走马看花而已,一则分量少而用力深,一则用力浅而所涉广,此二者之中,看实尤要于读,因为要求悟入,总是利于从多中捞摸的。
现在有一种人,在看、读二者中更重视“看”,这是拘泥于从前的教法,而不知变通。从前的教法,读“四书五经”的,大致是六岁到十五岁的孩子。他们对于经书,根本看不懂,教者(1)既欲其应科举,而必教之以“四书五经”,(2)又因考试功令,本是不准携带书籍的,题目出处,不能不知,于是“四书五经”,非将本文熟读不可,不能以看过明白为已足;(3)而此时的学生,年龄幼稚,能力有限,不但自己不能多看书,即分量较多的书讲给他们听,亦苦难于领受;指定一段书,使其反复熟读,却是比较可能的。以此三因熟读遂为旧时惟一的教法。
现在的情形,不是如此,这是显而易见的,我也不是说现在学习文章,全然不要熟读,然初不必如昔日之拘,而且远不如多看的重要。还有一层,教师选授的文章,和学生熟读的文章,可以不必一致的。因为文章各有心得,教师有心得,讲得最好的,不一定是学生所最喜欢的。讲授本不过举隅。天下的文章,哪里讲得尽?所以举示学生的范围宜较广,听其于一定的范围内活动。所谓熟读,并不要照昔时私塾的样子,读得能够背诵,不过对自己所爱好的文章,特别多读几遍,时时加以讽咏而已。其篇目亦无一定,不过大致宜在古今第一流作品之中。而人的好恶,虽若不齐,实亦大同小异,听其自择,自亦不会轶出此较宽的范围的。
至于作,则最要之义,为待其自动,看读得多了,自然有一种勃不可遏之境。在这时候,虽欲使之不作而不可得。教者只须迎机略加指正就够。我们的说话,固然是一句一句逐渐学会的,然而都是到会说了,不能不说的时候,才说出来的,从没有人当我们还没有会说话的时候,强迫着我们说,如其在这时候而强迫着说,只会把话说坏了,决不会收速成之效的。从前教国文的人,每以令学生“早开业”为戒,其原理就在乎此。
(此篇节录自《吕思勉遗文集》一书,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