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社会科学是史学的根基(1 / 1)

我学习历史的经过,大略如此,现在的人,自无从再走这一条路。史学是说明社会之所以然的,即说明现在的社会,为什么成为这个样子。对于现在社会的成因,既然明白,据以猜测未来,自然可有几分用处了。社会的方面很多,从事于观察的,便是各种社会科学。前人的记载,只是一大堆材料。我们必先知观察之法,然后对于其事,乃觉有意义,所以各种社会科学,实在是史学的根基,尤其是社会学。因为社会是整个的,所以分为各种社会科学,不过因一人的能力有限,分从各方面观察,并非其事各不相干,所以不可不有一个综合的观察。综合的观察,就是社会学了。我尝觉得中学以下的讲授历史,并无多大用处。历史的可贵,并不在于其记得许多事实,而在其能据此事实,以说明社会进化的真相,非中学学生所能;若其结论系由教师授与,则与非授历史何异?所以我颇主张中等学校以下的历史改授社会学,而以历史为注脚,到大学以上,再行讲授历史。此意在战前,曾在《江苏教育》上发表过,未能引起人们的注意。然我总觉得略知社会学的匡廓,该在治史之先。至于各种社会科学,虽非整个的,不足以揽其全,亦不可以忽视。为什么呢?大凡一个读书的人,对于现社会,总是觉得不满足的,尤其是社会科学家,他必先对于现状,觉得不满,然后要求改革;要求改革,然后要想法子;要想法子,然后要研究学问。若其对于现状,本不知其为好为坏,因而没有改革的思想,又或明知其不好,而只想在现状之下,求个苟安,或者捞摸些好处,因而没有改革的志愿;那还讲做学问干什么?所以对于现状的不满,乃是治学问者,尤其是治社会科学者真正的动机。此等愿望,诚然是社会进步的根源;然欲遂行改革,非徒有热情,便可济事,必须有适当的手段;而这个适当的手段,就是从社会科学里来的。社会的体段太大了,不像一件简单的物事,显豁呈露地摆在我们面前,其中深曲隐蔽之处很多,非经现代的科学家,用科学方法,仔细搜罗,我们根本还不知道有这回事,即使觉得有某项问题,亦不会知其症结之所在。因而我们想出来的对治的方法,总像斯宾塞在《群学肄言》里所说的:“看见一个铜盘,正面凹了,就想在其反面凸出处打击一下,自以为对症发药,而不知其结果只有更坏。”发行一种货币,没有人肯使用,就想用武力压迫,就是这种见解最浅显的一个例子。其余类此之事还很多,不胜枚举,而亦不必枚举。然则没有科学上的常识,读了历史上一大堆事实的记载,又有何意义呢?不又像我从前读书,只是读过一遍,毫无心得了么?所以治史而能以社会科学为根柢,至少可以比我少花两三年功夫,而早得一些门径。这是现在治史学的第一要义,不可目为迂腐而忽之。

对于社会科学,既有门径,即可进而读史,第一步,宜就近人所著的书,拣几种略读,除本国史外,世界各国的历史,亦须有一个相当的认识;因为现代的历史,真正是世界史了,任何一国的事实,都不能撇开他国而说明。既然要以彼国之事,来说明此国之事,则对于彼国既往之情形,亦非知道大概不可。况且人类社会的状态,总是大同小异的:其异乃由于环境之殊,此如夏葛而冬裘,正因其事实之异,而弥见其原理之同。治社会科学者最怕的是严几道所说的“国拘”,视自己社会的风俗制度为天经地义,以为只得如此,至少以为如此最好。此正是现在治各种学问的人所应当打破的成见,而广知各国的历史,则正是所以打破此等成见的,何况各国的历史,还可以互相比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