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洋出水面(1 / 1)

西凉马超 陈玉福 2573 字 26天前

董梧田当了御马监史,而且手持皇帝亲赐的金马鞭,可以遴选天下所有好马上供御马监,等同于钦差。新官上任,往来应酬骤增,每天奔忙在各种宴请上,便将金繁马庄一应事务悉数交给王大牙执掌。王大牙本是一个好吃懒做、不学无术的无赖,现在上面没有人时时监管,便觉得自己老子天下第一,整日里打着董梧田的旗号狐假虎威。

这一日无事,王大牙吃饱了撑的,迈着八字步往马庄外的村庄走去。一路上碰见过路的农人或者牧人,都向他施礼称一声大管事。王大牙初时听着挺受用,后来渐渐就不满足起来,不由暗自嘀咕:大管事?说到底不还是个奴才吗?什么时候也像表哥那样天天有人迎来送往伺候着就好了!转念一想:唉,自己斗大的字不识几个,看来当官是没那个命了。但是,若能当个庄主也是好的。王大牙私下里觉得,就凭他和董梧田的关系,改天去求一求董梧田把马庄直接给了他,应该问题不大吧?表哥现在又不缺这一个庄子……

王大牙正想得出神,忽然听见村头大树后面有声音传来。

你放开我!再要这样我就喊人了!一个清脆的女声带着些惊恐又带着些愤怒说道。

你就从了我吧!我保证好好待你,给你爹娘养老送终。男人的声音里极尽诱哄,连王大牙都听出了猥琐。

英雄救美!目不识丁的王大牙脑海里意外迸出了这个词。他毫不犹豫,抬脚往大树后面走过去。入目,一个唇红齿白的姑娘满面惊慌,正被一个脑满肠肥的男人搂在怀里。王大牙二话不说,上去就冲着那男人的肥屁股踹了一脚。

哪个王八羔子……男人受惊后捂着屁股转过身来骂骂咧咧,等看清楚是王大牙,即将出口的脏话戛然而止,立马换上一副笑脸,对着王大牙拱手道:哎呀!原来是王大管事,您这是打哪儿来呀?

王大牙一看,也认识此人,是一个诨名叫张癞子的泼皮,偶尔也去马庄打打短工。王大牙不理张癞子的打躬作揖,对树后边的姑娘招招手道:来,你过来到爷这儿来。我看谁再敢欺负你!说话间斜睨了一眼张癞子。

姑娘犹豫着慢吞吞走到王大牙身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道:求爷救我。

王大牙虽不学无术,但看着这么个正当妙龄的姑娘梨花带雨地央求于他,忽然就觉得英雄气暴涨,伸手扶起姑娘道:你放心,有什么委屈说给爷听。是不是张癞子欺负你?

张癞子一听王大牙说到他,抢着上前来谄笑道:大管事说笑了、说笑了!我并没有欺负她,囡囡你告诉大管事是不是。说着狠狠向这个叫囡囡的女孩子瞪了一眼,威胁尽在眼神之中。

囡囡瑟缩了一下低下头不敢言语。

王大牙一把揪住张癞子的耳朵,只揪得张癞子龇牙咧嘴。

长能耐了是吧?敢在爷的眼皮底下使手腕!以为爷没看见你那贼眉鼠眼的样子啊?王大牙作为金繁马庄的大管事,惯常在张癞子之流的人跟前称爷。

张癞子赶紧伏低做小,连声道:不敢不敢!大管事饶了我吧。

王大牙甩幵张癞子的耳朵,又问:还不老实说,下次就别想上庄里来干活儿了。

张癞子自然不敢得罪王大牙,还指望着农闲时上金繁马庄挣点儿零用钱打酒买肉吃呢。于是他揉着发痛的耳朵忙对王大牙点头哈腰笑道:小的哪敢呀,还求大管事多多照应。

王大牙再不理会他,转而问囡囡:你放心说,有我在他不敢把你怎么样。

囡囡抬起一双泪眼,迷离地看着王大牙,咬了咬嘴唇才将自身的遭遇一一说给王大牙听。

原来,囡囡家是刚从外地迁来的。他们老家原在秦州,因为老家遭了旱灾,一家三口往西边来投奔姑母。没想到刚刚见到姑母,囡囡她爹便感染风寒病倒了。姑母在自家也艰难的境况下收留了他们一家,已经是非常令人感激了,但要请大夫看病实在拿不出银钱来。囡囡和娘亲两个人便商量着,想赶紧找份差事来做。周围都是普通农户,自己过活都艰难,哪有活计让别人做的?除非到金繁马庄去,马庄偶尔人手不够时,会从外面雇一些做短工的人。而他们村里,熟悉金繁马庄的就是张癞子了,因为他总爱在人前吹嘘认识马庄的大管事。囡囡去找张癞子帮忙,希望能够快一点进马庄去做事,她爹的病再不敢耽搁了。

而张癞子本就是一个无赖之人,看着这个从秦州来的姑娘,那细白的皮肤、水灵灵的眼睛,整个人就跟棵嫩葱似的,就由不得心猿意马起来。张癞子便假借给囡囡找差事的由头,时常约她出来,说话间难免毛手毛脚。囡囡初时也愤而怒骂过,但张癞子以找差事相威胁,囡囡害怕一旦得罪了他就不能去马庄做事,便一直忍气吞声到现在。囡囡说着滴滴清泪便顺着瓷白的两腮流了下来,看得王大牙心里大大的不忍。

其实,张癞子压根儿就没有为囡囡问过差事,每次都是胡乱编个借口搪塞。

王大牙听囡囡说完,气不打一处来,照着张癞子就踹过去一脚。张癞子不敢躲,结结实实挨了一脚跌坐在地。王大牙骂道:好呀!你小子现在居然敢冒充金繁马庄去骗人了!知不知道这可是杀头的罪?

张癞子吓得不轻,爬过来磕头不迭,哀求道:大管事饶命啊!小的再也不敢了。

哼!王大牙抬腿又踹了张癞子一下道:下次但凡再让我听到你拿马庄说事,爷就把你小子扭送到官府去,剁了你的狗头……滚!还不快滚!

张癞子嘴里答应着,爬起来慌忙跑了。他是怕王大牙,但更怕王大牙身后的董梧田,那可是钦差大人哪!杀他一个贱民,还不是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吗?

看张癞子屁滚尿流地跑了,那狼狈的样子就像条夹着尾巴逃命的狗,囡囡“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活该!谁让他那么欺负人来着。囡囡看着解恨,对王大牙更是感激不尽,盈盈一拜道:大管事,多谢您救了我!

王大牙让囡囡这一拜,骨头都酥了,赶紧扶住囡囡的手臂不让她再拜下去,笑道:不要客气!

囡囡抬眼看王大牙,突然就红了脸。王大牙办正事不上台面,但对邪门歪道却是触类旁通。此时一看囡囡的做派,就知道这姑娘已然倾心于他,便顺势握住囡囡的小手。囡囡没有拒绝,她的确深深地喜欢上了王大牙,回想刚刚王大牙制服张癞子的情景,觉得王大牙是她见过最威武霸气的男子……所以,现在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好。

王大牙抱得美人归,喜不自胜。他拿出体己银子,给囡囡的爹请大夫看病的同时,又给囡囡家盖起了三间大房子,之后便堂而皇之搬进了囡囡家与囡囡住在了一起……囡囡就这么不清不楚地和王大牙住在了一起,这成什么体统?囡囡的爹娘和姑母一家明知不妥,但顾忌王大牙的身份谁都不敢说个“不”字,又有王大牙时不时的钱财接济,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去了。囡囡也不计较有没有婚礼和拜堂,只是开开心心地和王大牙同居,俨然一对蜜里调油的新婚夫妻。

马超和父亲计议之后,继续潜伏在金繁马庄,伺机探查金繁被毒杀和董梧田勾结土匪诸事。董梧田做了很多坏事,桩粧件件都是灭绝人伦的恶行。但纷繁杂乱的事情交织在一起,首先就需要厘清所有事情的头绪,才好抽丝剥茧找出最有用的线索来。马超仔细想了一下,既然董梧田现在是金繁马庄的庄主,不如就从这里人手,先查清楚金繁的死因。现在董梧田身负皇帝钦命而来,即使知道金繁就是死于他手里,还暂时奈何不得。只凭曾在唐芋儿处看到的两封信,还不足以扳倒董梧田。要想切下这个毒瘤,只能寻找到更确凿的证据,才能将他绳之以法。

马超如今才明白,他的天马是被董梧田偷去献给了皇帝,这才换得了官做。于公于私,马超都对董梧田愤恨难当。

原来不知道从何处入手,现在随着董梧田的真实身份曝光,马超很快将目标锁定。要想抓住董梧田坏事做尽的证据,还得从董梧田身边亲近的人身上找,而王大牙无疑是董梧田最亲近的人了。马超这几天一直盯着王大牙,王大牙在外面置了家的事自然瞒不过他。但是,已经连着跟踪了好几天,却一点儿有用的信息都没有查到。难道自己的想法错了?王大牙并不知道金繁中毒的内情?这也不可能啊!董梧田除了王大牙,身边再没有让他信赖的人啊……马超一面继续跟踪王大牙,一面也有些焦灼。

这日收工,马超正从马厩出来,看见唐芋儿指挥着几个伙计,抬了两只箱子匆匆往前院去了,心下疑惑便走过打招呼:哥哥这是忙什么呢?

唐芋儿拉了马超到一边,压低声音嘿嘿笑道:兄弟你知道吗?大管事在外面养了一房娇滴滴的小娘子,那叫个俊哪!

马超佯装不知,问道:哦?还有这回事?那跟刚刚你让抬过去的那些东西有关系吗?

唐芋儿点头道:有啊!刚刚那两箱子东西是大管事让从库房收拾出来的,说今儿是那小娘子的生日,他要送去给那边的。说着贴近马超的耳朵道:都是值钱玩意儿啊,大管事可真够大方的。

马超也附和道:还真是呢。不过,库房拿出来的,又不掏自己的腰包。

唐芋儿赶紧制止马超,左右看看没人,才又道:兄弟知道就行,小心祸从口出。

马超点头称是。唐芋儿又嘱咐了几句才走了。

拿着马庄公库里的财物给自己撑门面,也只有王大牙能做得出来。

王大牙拉来的满箱绸缎布匹和精米细面,看得囡囡一家眉开眼笑,不住地跟王大牙道谢。王大牙摆摆手打发了老两口,转身进到囡囡房里,豪气地说:告诉你爹娘,他们的闺女跟着我不会让他们饿肚子的,吃穿用度我都包了。

囡囡轻轻嗯了一声,神色并不如她爹娘那般高兴,反而有些怏怏的。王大牙一把搂住囡囡,就要往那细腻的脸蛋上亲,囡囡双手抵住王大牙的胸膛,不让他得逞。王大牙没有发现囡囡的异常,只当是男女间故意玩闹的一点儿小情趣,便又凑上前去。囡囡挣扎抵触,一不小心把王大牙推了个趔趄,头磕在了案角上。王大牙捂住磕破了皮的额头,“哎哟”痛叫。囡囡吓坏了,赶紧上前想掰开王大牙的手去看伤势。王大牙一把甩开囡固,对着她破口大骂:你这坏了良心的贱蹄子,这是想害死我吗?

囡囡害怕哭道:我没有,我是不小心的。

放屁!王大牙怒气难消:我看你是好日子过了几天,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了。真当自个儿是金枝玉叶了?爷捧你,你就是富贵主子,不捧你,你还是个叫花子要饭的外路人。竟然敢跟爷甩脸子?真是亏了爷的一片心,还巴巴地来给你过生日呢……

爷,我错了,您别生气……囡囡哭着跪倒在地,抱住王大牙的腿:我不是冲您啊……

王大牙的气稍微消了一些,又看囡囡哭得凄凄惨惨,如花的面容布满泪痕倒也別有韵致,心里就软了几分,问道:不是冲爷?那冲谁?

囡囡跪坐在王大牙脚边抽泣道:是那些街坊们。今天我出去打酒,准备等爷来了一起庆生,听见几个人在背后说我……他们说我不要脸,没名没分的跟爷厮混,是……是个小娼妇……还说爷……您是奸夫配**妇……

王大牙听囡囡说完,霍地站起来道:这话是谁说的?带我去,看不扒了他们的皮!

囡囡死死抱住王大牙的腿,哭得更加凄楚:爷,都这么晚了,您别气坏了身子。

王大牙跌坐在地上,揉了揉发痛的额角,囡囡受了委屈还一心为他着想,生怕他气坏了身子,多么可人意的女人啊!王大牙终于心软了,双手搀起囡囡,给她抹去眼泪,也不自称爷了,柔声道:快别哭了,知道你受了委屈,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

囡囡靠进王大牙怀里,搂住他的脖子亲昵地说:我不要补偿,只要爷能好好待我,哪怕被再多的人骂,我都不在乎。囡囡是真心爱慕着爷的。说着嘲!起小嘴“啵”的一声亲在王大牙的脸上。

王大牙瞬间神魂颠倒,抱着囡囡呵呵直笑。囡囡赶紧从案上端过来一杯酒送到王大牙嘴边,细声细气道:爷请喝了我的这杯生日酒。王大牙就着囡囡的手吃进了口里,轻轻地咬住了手指头,然后把酒喝了下去……二人开心笑闹。

狎戏半晌,囡囡看王大牙有了几分醉意,趁机问道:爷,咱们什么时候正式成亲啊?

成什么亲?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王大牙不以为意道。

囡囡偎进王大牙怀里,故作委屈道:终归名不正言不顺嘛!

王大牙听囡囡这样说,哈哈哈笑道:那又如何?你没听说过女人是偷的才香吗?你看我表哥董监史,还不是照样偷偷摸摸,把金繁的庄主夫人给纳为己有了吗!只要咱们开开心心的,急着理会什么名分?

啊!那不可能吧?囡囡惊愕。

王大牙哈哈大笑:怎么不可能!那个庄主夫人够三贞九烈吧,还不是乖乖听我表哥的话,让她笑就不能哭。

囡囡好奇道:爷的表哥是庄主,那庄主夫人不就是您的表嫂吗?

那倒不是!王大牙娓娓述说:我表哥是现在的庄主,以前的庄主叫金繁,庄主夫人就是金夫人,叫娄叶。只不过,金繁让我表哥整死了,娄叶就跟了我表哥。

你表哥整死了金庄主,那娄叶还肯跟他吗?囡囡问。

王大牙耐心道:起初也是抵死不从的,后来我表哥把她关在后院不让出门,还不让她见儿子,她就肯顺从了呀!

哦哦!囡囡似懂非懂,还待要问,王大牙一把将她揽过去,笑道:不说别人了,来来来,咱们玩自己的。

囡囡嬉笑着,和王大牙相拥着进了内室。

马超在房顶听得分明,这么长时间了,总算获得了重要的信息:原来金繁果然是被董梧田害死的!过去仅仅是怀疑猜测,现在才知道这坊间的传说是有道理的。我只有赶紧找到娄叶,也许才能找到更多的消息。想到这里,他悄悄跳下房顶,翻过院墙借着夜色的掩护往金繁马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