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烫手山芋(1 / 1)

西凉马超 陈玉福 5037 字 26天前

一空大师接过马超手里的匣子,取出印章翻开一看,顿时惊呆了。一方色泽温润、碧蓝相间、背螭虎纽的玉质大印正静静地在明黄丝帛映衬下散发着端庄肃穆的清辉。一空大师内心翻腾不已,念了好几遍清心咒方才镇定下来。他双手捧起大印去看底部文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八个虫鸟篆字,婉转浓艳煌煌雕刻其上。果然如此!一空大师赶忙将宝印包好放进匣子里,连连说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马超看着向来镇定自若的师父这般表情,一脸懵懂地问:师父,这个东西很重要吗?

一空大师点头道:非常重要,……孟起,事关重大!你得把得到它的过程,细细地讲给为师听。

马超本来不想把去骊轩寻仇的事告诉任何人,但一听师父说事关重大,便老老实实说了:师父,这东西是徒儿从梁三阁府上拿到的。说话间,马超偷偷觑了一眼一空大师,见师父示意他继续说,才又回道:昨夜里徒儿潜进梁府,想为我娘亲报仇。审问当年冤杀之事时,梁三阁无意之中交代出来,说是有一个叫董尔权的人给了他这个东西作为交换,让他杀我们母子。还说这是无价之宝,当时藏在梁三阁夫人卧寝墙上的暗格里。徒儿不识得是什么东西,但听着是宝物,本想拿去给父亲,又觉得先让师父看过后再处置不迟。所以,就带回来了。

一空大师叹了口气:那梁三阁可是被你杀了?

马超惊讶地问道:师父怎么知道了?

一空大师苦笑道:天亮便有早起供奉的香客在谈论此事了,还说是马王爷从天上派的神仙收了恶霸,为师一猜就是你。

马超“扑通”一声跪下:师父,徒儿不孝,又没听你的话。昨日是寒食节,徒儿去拜祭母亲,想到当年之事,实在愤恨难当。然后就趁夜去寻了梁三阁,报了杀母大仇。

一空大师扶起马超,洒脱道:杀便杀了吧。虽说出家人不造杀孽,但谁说惩恶锄奸就不是大慈悲之举呢!说着拍了拍马超的肩,继续道:以前不让你去祭拜你母亲,是因为梁三阁本来对你的身份有所怀疑,万一你偷偷去上坟落了他的圈套。而你还小,怕应付不了他呀。还有,我本来不想让你去寻仇的,诚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啊?可你命中注定一辈子为了正义要杀生,所以,你把这个恶人杀了就杀了吧……阿弥陀佛!

马超挺了挺胸,皱着鼻子回道:师父您看,徒儿现在长大了,不怕任何人欺负了!

一空大师呵呵笑着打趣道:是啊,孟起长成大小伙子了,现在还是少年军的统领,锦将军,看看你有多厉害啊!

马超腼腆起来,拿出也只有在师父跟前才有的十足小儿女情态,拽住一空大师的僧袍袖子道:师父打趣徒儿,徒儿不依!

一空大师任由马超耍赖,面上却是一派‘‘吾家有儿初长成”的骄傲和欣慰。半晌才正色道:孟起,你回天赐寺,可还有人知道?

马超打了一个呵欠:徒儿连夜从骊轩赶回来,应该没有人看到吧。怎么了师父?

一空大师拍了拍案上的匣子道:这东西的确是无价之宝,师父也不敢擅作主张处置它。你去请你父亲过来,我们商议一下。

马超一夜没睡,此时困得不想动,磨蹭道:师父,明天去请我父亲不行吗?或者我回凉州城的时候带过去也一样。

一空大师端正了脸色道:越来越不遵师命了,为师让你即刻就去。

马超看师父生气,再不敢油嘴滑舌,赶紧打起精神应是。一空大师到案前写了寥寥数句,交给马超嘱咐道:快去快回,路上不要耽搁。见了你父亲把此信交给他就好,除此之外,不要跟任何人提及你去过骊轩的事,匣子里的东西更不能泄露只字片语,知道吗?

马超点头应道:师父放心,徒儿记住了。说完拜辞而去。

一空大师关上房门,抱起匣子开了密室往里面去了。

是夜,龙首山匪首耿鄙伟康,亲自率领土匪军三万余人,包围了天赐寺。天赐寺的少年军全部驻扎在凉州西门外,一空大师带着众僧侣没有办法抵抗,只能困于寺中。

耿鄙伟康乃羌人血统,他的生母是昔日都护董天伦的庶女,与羌寨头领联姻时嫁到了陇西。耿鄙幼时羌寨内讧,父母便带他投奔西凉府,寄居在外祖董天伦府上。长大后因机智骁勇,被董天伦提为护羌校尉,后来又受命秘密去了龙首山,统领匈奴降兵和后来招降的土匪兵共十万之众。最终却因为董天伦的失败而功亏一篑,沦落成了正儿八经的土匪头子。

最近,龙首山屡屡受挫于天赐寺少年军不说,而且东北虎、汤阎及其部众也被少年军所杀。这一系列的事件均让耿鄙暴跳如雷。现今又有董尔权来报信,说是梁三阁手上的宝物被少年军窃取,现在已经到了天赐寺。听到这样的消息,耿鄙再也坐不住了。于是,他亲率三万精锐,连夜下山包围了天赐寺,誓要夺到宝物,并将少年军一网打尽。

耿鄙问身旁蒙着面的董尔权:你确定那人正在天赐寺?

董尔权点头回道:我昨夜尾随他而来,看着他进了天赐寺的,绝对不会错。那就好!耿鄙命随同来的西南虎道:去,给我撞门,看那一空和尚出来不出来!

西南虎领命而去,少顷便有十余匪兵扛了一棵巨木,直往天赐寺山门撞去。两声巨响过去,寺院大门应声而倒。耿鄙伟康哈哈大笑:说什么神迹显圣,这还不是照样不堪一击吗?说着抬步往寺院走去。

一空大师神态肃穆地站在高高的大雄宝殿台阶上,身后是寺里的一众僧俗弟子,俯视着闯进来的耿鄙念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施主毁我山门,强闯而入不知何故啊?

耿鄙呵呵笑道:大和尚,你就不要明知故问了。昨夜你这庙里可曾来过一人?他带来的东西在哪里?

一空大师心想:孟起的行踪果然让这帮歹人知道了。面上却不动声色道:禅院大开方便之门,广结善缘,每日来往的何止一人两人,却不知施主说的是谁?

耿鄙一下子沉不住气了,翻脸道:结善缘?我看是招来杀身之祸还差不多。废话少说,把人和东西交出来!

一空大师淡定反问:人和东西?是什么人又是什么东西?

老秃驴,敬酒不吃吃罚酒!耿鄙气急败坏叫道:给我搜!

匪兵得了命令,呼啦啦四散开冲入寺院各处进行搜查。一时间打砸翻拣,把个平和肃穆的禅堂宝刹弄得七零八落……僧人们看得义愤填膺,想要冲出去阻拦,一空大师严命不可轻举妄动,土匪都是杀人越货的亡命之徒,这次又有耿鄙亲自出山,稍有反抗就有可能血溅当场,还是避一避吧!

半晌,有匪兵头子西南虎来报,说什么都没搜到。耿鄙坐在大雄宝殿的供案上,目光阴冷地盯住一空大师:说吧,东西在哪里?

一空大师摇头道:实在不知是何物,老衲如何说得出来?

找死!耿鄙跳下供案,一步跨到一空大师面前,揪住他的僧袍领口威吓道:今天不交出来,我就屠了你这寺庙。

僧人们一听耿鄙口出狂言再也忍不住,纷纷上前围到一空大师身后,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来。一空大师赶忙大喝:都退下,不得妄动!

那边匪兵却已刀剑出鞘,眼看就要有一场杀戮,一空大师无力地叹了一口气。

急报!急报!禀报龙王爷,西凉军来了!正在这时,一匪兵跑进大殿高声报道。

耿鄙松开一空大师的衣服,咬牙恨道:又是西凉军!难道他马腾能未卜先知,每一次都来抄人后手?说着命令西南虎带人去应战,他自己却转身继续逼问一空大师:老和尚,你这寺庙马上就要血流成河了,还不肯将东西交出来吗?

一空大师一听西凉军赶到,就知道是马超将书信送到并请了他父亲来,耿鄙不知就里以为是早有防备,其实这次他只是碰巧罢了。西凉军已到,一空大师更加淡定,便再不理睬耿鄙,拉过一张蒲团坐下自顾自闭目念起经来。众僧人看方丈有恃无恐,也跟着在一空大师身后席地而坐,大殿里顿时响起一片“嗡嗡”的诵经声。

耿鄙气急败坏,恨不得立刻下令处死这帮和尚,但想到董尔权所说的宝物,看情形或许真的已经落于一空手里,既然宝物还下落不明,这帮和尚就不能杀。还有,这西凉军究竟来了多少,他的三万人马能不能抵挡得住?

……耿鄙正烦躁得团团转,却见一个年轻的土匪走过来道:龙王爷,小的有一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耿鄙看对方并不面生,正是年前上山不久的一个小喽啰,上次就是他报信说天赐寺里有个小孩是马超,当下缓了面色颔首道:你说来听听,若能帮到爷,回山就升你为百人将。

小土匪忙不迭谢恩,然后指一指一空大师道:那个老和尚是少年军统领孟起的师父,少年军如今归属马腾的西凉军,龙王只需将这老和尚抓起来推到阵前,那西凉军必然有所顾忌。如若不然,就一刀砍了他的头,连带杀光一寺院和尚,不信他西凉军不退。耿鄙哈哈大笑:好!就依你所言。你这小子够狠啊,亏得还是天赐寺出来的,欺师灭祖的事都能做。

众僧人一听大惊,抬头看向此人,竟是早被逐出寺院的青竹,想不到他已投靠了龙首山。青竹吆喝了三五个土匪去绑一空大师,众僧人自然不答应,一下子都拥到一空大师身边,并指着青竹大骂起来,不外就是些忘恩负义之类的言语。

青竹满脸的戾气,拔刀就向其中一个和尚砍去,那僧人不及防备,一刀正中其腹部,顿时鲜血四濺仰面倒地。一空大师拨开众人,走到倒下的僧人跟前探了探鼻息,看来是活不成了,便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大家都是朝夕相对的师兄弟,见青竹杀死了他们的师兄弟,都面露哀戚,双手合十念起了《往生经》。青竹显然不耐烦听和尚们念经,举着血迹未干的刀大声道:一空老和尚,还不过来乖乖受绑?

是可忍孰不可忍!好几个僧人向青竹扑来,一空大师急忙喊回却已经来不及,赤手空拳怎么奈何得了土匪,一个个又被青竹砍翻在地。

耿鄙冷眼旁观,竖起大拇指笑道:青竹小子千得好!爷改变主意了,现在就提前升你为百人将。一众土匪也拍手叫好。这杀红了眼的青竹更加丧心病狂,一连又砍伤了几个和尚,然后直奔到一空大师面前。正要伸手去抓时,一旁的风竹冲出来张开两臂死死护在一空大师身前,看着青竹道:青竹师兄,你不能动师父!

青竹冷笑:我道是谁?原来是从小受了欺负连屁都不敢放的风竹脓包啊!风竹从来胆小怕事,此时被青竹一笑,便战战兢兢颤声道:青竹师兄,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分儿上,你不要抓师父,也不要杀师兄弟了行吗?

我呸!青竹啐了一声,指着一空大师道:別提什么情分?他眼睛里只有那个野种,从小到大,好的东西什么时候有过我们的份儿?

青竹争辩:你说得不对,孟起他不是野种,他是……

他是老和尚偷着生的野种!青竹打断风竹的话,惹得一干土匪哈哈大笑。

风竹气得涨红着脸说不出话来,看着面前青竹嚣张的样子,忍不住“啪”的一声狠狠往青竹脸上扇了一记耳光。

风竹!一空大师急忙拉住风竹,并把他拖到了自己身后。

青竹吐掉了嘴里渗出的血沬,阴狠地盯着一空大师道:放心,我现在还不杀他。留着他的狗命还要引蛇出洞呢!说着叫了几个土匪,将一空大师和风竹绑起来推着出了大殿,直奔两军对垒的阵前而去。

在莲花山的山道上,马腾正指挥着西凉军一路攻上来。夜间接到孟起带来一空大师的信函,打开一看惊疑莫名,若事情属实,那真是惊天之闻啊。便再不敢耽搁,连忙点了一营兵马,会同孟起麾下的少年军,火速往天赐寺而来。果然不出一空大师信中所料,龙首山的土匪已然得了信报提前赶到了。马腾一边催促兵将强攻,一边担起心来:但愿来得不算太晚,不至于伤及一空大师和寺里僧侣的性命!

西凉兵久经沙场,个个兵强马壮,再加上熟悉地形,所以没有打上几个回合,龙首山土匪军便节节败退,退回到了天赐寺内据门而守。耿鄙走到大门口看了一眼狼狈逃窜的龙首山土匪军,左右开弓“啪啪”扇了西南虎两个大耳刮子,骂道:废物!每次你都这么没用!西南虎捂着脸不敢辩解,但心里却嘀咕:不是老子没用,实在是西凉军太厉害啊!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耿鄙伟康看着阵前的马腾咬牙切齿道:为何处处都有你马腾?

马腾马上想起了安图的惨死,也恨声回道:处处都有恶人恶事,便处处都有正义正道!耿鄙,你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竟连积善乐施的禅寺都不放过,可见你毫无一点人性可言,已经到了人神共愤、无以复加的程度!

耿鄙又要发作时,军师把手心里的一个“忍”字让耿鄙伟康看了看,后者这才想到了今天来的目的。于是,他心平气和地说:马腾,我与你仇深似海!只能在刀枪上了断。不过,今日我们暂且把私怨放一放……是这样,我来向一空大和尚讨要一件物事,你完全没有必要掺和。

马腾呵呵一笑,假装不明白耿鄙话里所指,疑惑道:自古以来,只有往寺院布施的,却不知道寺院里有什么物事是值得你惦记的?

耿鄙自然不能说是为了传说中的宝物,只能蛮横不讲理:这个你管不着。

马超这时候已经知道耿鄙一定是为了那枚印章而来。他只是看不惯耿鄙伟康这种躲躲闪闪的做派。两军对阵,应该以武力论输赢。再说了,耿鄙伟康已经闯进寺里行凶了,到现在为止,他还不知道师父和师兄们到底怎么样了呢?想到这里,马超大声喝道:耿鄙,废话少说,有本事我们大战三百回合,你看怎么样?

耿鄙一看说话的小将,身形高挑、面容俊美,虽年纪尚小但一身正气、卓尔不凡,令人看着就无端生出一丝好感来。正要问问姓名时,青竹在他耳边道:龙王爷,这个就是孟起,以前叫走召。

原来又是另一个大仇人,耿鄙刚有的一点欣赏瞬间**然无存,瞪着眼睛道:你就是那个屡屡挫我龙首兵将的孟起?

马超对耿鄙毫无客气,倨傲道:正是小爷!

耿鄙哼哼冷笑:来得正好!说着转头命令青竹道:把人带上来。一空大师和风竹被土匪推推搡搡带到了阵前,马超见状,提了枪就要上去解救,却听耿鄙喝道:站住!再上前一步,我就立刻杀了这老和尚。

马超抬眼看去,一把明晃晃的刀正架在一空大师脖子上,而握刀的不是别人,却是青竹,马超愣住了。

此刻青竹狂妄地盯视着马超,阴恻恻笑道:走召师弟,从小你就受尽宠爱,这老和尚简直比你亲爹还疼你,莫不是他真就是你亲爹吧?众土匪大笑。

你放屁!马超吼道:青竹,当日我就该追下山去杀了你这悖逆小人。师父待你恩重如山,你竟然恩将仇报!

青竹也怒道:你才放屁!他若待我如待你一般亲厚,何至于将我逐出山门。

那是你劣迹斑斑咎由自取,今日更不应该投靠土匪,反来祸害师门。马超又走近几步道。

青竹忌惮孟起,大喝一声:别动!再动我就真杀了他。

马超也有顾忌,不敢拿师父的性命当赌注,只好乖乖站住,问青竹:你这是专门回来泄愤的?那好,你放开师父和师兄,把我绑去。

青竹不敢擅作主张,向耿鄙看去。耿鄙哈哈笑道:果然还得是窝里反了才有趣!青竹你这小子够狠,爷越看越喜欢你!

青竹谄笑着回道:小的多谢龙王赏识!龙王爷,这老和尚怎么办?

耿鄙转了转眼珠,反问青竹:依你看,该怎么办?

青竹看了一眼马超的着急模样,刻薄地说:让西凉军撤出莲花山下三里地,不然咱们就杀了一空。龙王爷您看可行吗?

耿鄙鼓掌赞同:好好好!就这么办。青竹小子,这次你立功了,将来我必定栽培你成为我龙首山的擎天一柱。耿鄙望向阵前,笑道:马腾,你也听到了,一空的命就在你手里,西凉军撤与不撤给个痛快话吧。

马腾自然不能轻易妥协,也不想让一空大师有任何闪失,但情势所迫,耿鄙穷凶极恶,今日不退兵恐怕真的难以周全。但受胁迫退兵这样的举动,会令士气大落,自己心理上也极难接受。犹豫不决中只好向马超征询:孟起,你看呢?

马超想的其实与他父亲一样,只不过他更倾向于亲情,也更害怕耿鄙和青竹伤害一空大师。便咬牙道:那就退兵吧。

不可!一空大师急道:孟起不用理会师父,不能退兵。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啊!

青竹狠狠地将刀往前一推,一空大师脖子上瞬间沁出血珠,马超急呼:师父!转而对着青竹瞪眼咆哮:青竹,你敢!

你不听我们的,试试!青竹威胁道:不是师徒情深吗?我倒要看一看这情有多深?

马超定定地看着一空大师,尽管师父一再摇头表示不赞同,他却不能置师父的安危于不顾。他想父亲也会体谅他的难处,便头也不回地向马腾大声道:请大将军下令后撤。

马腾看着这一幕,早有感动在其中,好男儿自当重情重义!他对孟起更加欣赏了,开口应道:好!三军听令,准备退兵……

师父快走!突然听到一声大喊。

众人朝着喊声看去,不由得怔在当场。原来风竹趁土匪的注意力都在前方,啾准时机挣开了看押他的匪兵,从斜后方冲上来一头撞在了青竹的后背上。青竹不防备,在风竹的全力一撞下,连人带刀俯冲出去四五步。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间,马超全力掷出手中的枪直刺青竹,而自己猛的一个纵跃已将一空大师稳稳接住,并护送到了自己的后边。

马腾久经沙场,自然应变力极强,一空大师既已脱困,便再没有掣肘,当下一声军令:西凉军全力出击!

青竹已死,耿鄙伟康又失去了一空大师为挟制,匪兵抵不住西凉军的强攻,一时间方寸大乱,只能且战且退,往寺院后山撤退。

马超安排人照顾受了伤的一空大师和风竹师兄,自己抄起一把剑就追着耿鄙杀去。土匪虽然人多奈何人心不齐,下山的路又被西凉军堵死,本已怯了几分,更有孟起刀枪不入的震慑,哪个还敢恋战?都只顾自己逃命。马超带着少年军誓要为一空大师和众师兄报仇,依着从小就熟悉寺院一草一木的优势,一路追击拦截,正好像猛虎入羊群,将土匪军打得抱头鼠窜。

耿鄙也下令让西南虎带兵拼命抵抗,自己则带着一队心腹先从后山撤离。这一战损失惨重,土匪军被杀被俘者两万余,西南虎也在混战中死在西凉军手里……最终,逃回龙首山的土匪军剩下了不足千人。耿鄙清点人数,看着逃回来的残兵败将,气急攻心生生吐出一口血来。暗想:龙首军屡次损兵折将且伤亡过重,看来再不能与西凉军正面交锋了……

天赐寺僧俗在少年军的帮助下,洒扫归置,又恢复了往日的井然有序。一空大师率领僧人诵经持咒,超度遭难死去的弟子。

当夜,马腾击退耿鄙匪军后,打发副将带兵回营,自己随一空大师来到住持禅房。拨开被土匪翻得七零八落的物件,一空大师打开密室,马腾惊讶片刻,而后跟随见怪不怪的孟起与一空大师走进了密室。

马腾本就很惊讶天赐寺内居然有偌大一间密室了,看着一空大师小心翼翼从一个匣子里捧出来一件宝贝递到他面前时,仔细端详后一语道破:是传国玉玺?!

一空大师点点头:一点都没错,正是秦朝始皇帝传下来的镇国之宝!你看看,它色绿如蓝,通体润泽,虎纽螭背的宝印缺了一角,用赤金镶嵌补全,相传为前朝王太后摔坏所致,而印文“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确乃秦时虫鸟大篆。

马腾捧着玉玺愕然半晌,才问一空大师:大师,此物因何到你手里了?

一空大师面色郑重,看了看马超:是孟起从梁三阁府上得来。

马超不解,这一方印鉴为何让师父和父亲都面露骇异,差点便将去梁三阁府上寻仇的事和盘托出。于是急转改口道:前日,得到密报说土匪探子出现在骊軒城里,我就独自悄悄去查,一路尾随那人到了梁府。无意之中听他们说什么宝物,我就耐着性子等到夜深,然后去梁三阁卧房里逼他交出这东西。梁三阁交代说这是他夫人的内侄董尔权给他的。我也不认识是什么,就带来给师父看,师父便催我去请大将军来。

马超说完,看他父亲没有怀疑,便悄悄嘘了口气。

此时,马腾心思全在玉玺上,突然听到董尔权的名字很有些吃惊。董尔权是昔日董天伦的心腹管家,从大牢里逃脱,怎么居然又出现在了骊軒县,还和传国玉玺牵扯上了干系?看来当年他是瞒天过海了,而这宝物定与董天伦有关,怪不得那厮想要割据称王,原来是得了这般重器!马腾只管看着玉玺皱眉沉思,他也是第一次亲眼见这天子御用之物,之所以能肯定是真的,是因为祖上世代为官,早年间还是天子近臣,家里藏有若干道皇帝亲赐的诏书,上面盖着的印信正是出自这方宝印。但近些年马家人丁凋零,自父亲捐躯后,已经很多年不曾得到过皇帝诏令了。

这等宝物理当供奉在天子御案之上,或者密藏在国库重地,不想竟然离奇出现在边塞之地的西凉,此刻正捧在自己手上。马腾思及此,突然感觉这方大印分量沉得他无力端稳,就连起初冰凉的感觉也一下子变得烫起手来……

马腾慌忙将玉玺放进匣子盖起来,半天方才闷闷地开口,却是一脸的苦笑:大师,你这是让我进退两难啊!

一空大师观马腾神情,已知他识得此物,也分析了这件事的利害,他顿觉安心不少。便向马腾道:将军,这的确是一个难题。因此,才赶紧让孟起去请了你来。

马腾已从震惊中渐渐回神,看了一眼马超道:孟起恐怕还不知道自己带回来的是这样一个宝贝吧?

马超看了半天他父亲与师父的神色,也非常好奇到底是何物,便问道:孟起的确不知,恳请将军相告。

马腾这才慢悠悠地将传国玉玺的来历,和它对于皇室的重要意义细细讲给马超听。原来这个宝贝竟然有如此大的来头!马超咋舌不已,又抱过匣子来,重新取出玉玺一边翻来覆去地看,一边嘟囔:也看不出哪里神奇来啊……

一空大师嘱咐马超小心,也任由他捣鼓,转头去与马腾商议起了这玉玺的归处。

马腾面沉如水,皱眉道:大师,幸好你识得这印信,否则一旦流落出去,或者落于歹人之手,我西凉府恐怕从此将永无宁日了。

一空大师点头道:正是如此!老衲也是偶尔翻阅史志时,看到过关于这方宝印的记载。那日甫一见到,惊骇莫名,又不敢确定真假,便打发孟起去请将军来。那耿鄙消息真灵通,倘若将军迟来半日,老衲真不敢设想会如何。

马腾知道一空大师说的都是实际情况,若耿鄙以全寺弟子的性命相要挟,一空大师自己可以置生死于度外,但又真的能眼看着一众弟子为此殒命吗?想一想,真是后怕。庆幸道:还好孟起送信及时,大师也开诚布公。若大师信上不说是受命于天的宝物字样,马腾也不会十万火急赶来。

一空大师点头道:阿弥陀佛!还是将军肯信老衲,否则也是枉然。

大师乃大德高僧,自然德行如一。马腾拱手道。

一空大师同样松了一口气,和缓道:将军想好了吗?宝印确实非常棘手,如何处置关乎万万人的身家性命啊!

是啊,此事关系重大!皇家遗失传国重宝,相当于没有正统传承,秘而不宣多年,想必也正是考虑到此事传扬出去的后果。如今黄巾大乱,朝廷疲于应付叛乱,不得不与诸侯王妥协。而中原各地的诸王趁机拥兵割据,皆有窥伺大宝之心,只是缺少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而已。倘若这个节骨眼上,皇帝丢失传国玉玺一事泄露出去,只怕犹如滚油锅里掉进一滴水,只会令动**的时局更加危急。战事一起,天下大乱,多少百姓将要流离失所、惨遭屠戮?即使西凉府这等边陲之地也不例外,那些异族必然群起而犯。何况,一旦把传国玉玺在西凉的话传出去,恐怕西凉府一夜之间就会变成众矢之的。

届时,因为一方玉玺的争夺,将会把无端的战火引到西凉,使得西凉府民不聊生、血流成河,那我等便是千古罪人。马腾将自己的分析和担忧说给了一空大师和马超。

一空大师接着道:眼下耿鄙伟康虽已退守深山,但董尔权尚在逃,难保消息不泄露,这宝物对于皇家来说是宝,对其他人则是灾祸,要处理得越快越好!

谁也没料到当年一时不慎,让那董尔权脱逃后还捅出这么大的娄子来。可是,此物虽属皇室,但怎么送却是个大问题。天子岂肯承认遗失国宝这个事实?那不是徒添昏名吗。说不定为了掩盖事实,将知情者杀人灭口也不是没有可能。为此,马腾头痛不已。

一空大师颔首道:将军所虑极是!但有许多人不明白这里头的曲折,譬如那梁三阁之流,还以为拿着这宝物往朝廷一递,从此就能平步青云了呢。真正是鼠目寸光。

马腾长叹一声,没有言语。

看着父亲和师父一筹莫展的样子,马超这才知道,他带回来的这东西竟然如此麻烦。马超挠了挠头,冲口而出:这玩意儿既然留不得,那便悄悄地送还给皇帝不就得了。

马腾与一空大师齐齐向马超看来,马超赶紧住口,以为自己说了什么忌讳的话。却见马腾与一空大师对看一眼,面上都露出笑来。马腾笑道:怪道说童言无忌,童言里也有真理呀!

一空大师亦笑道:毕竟旁观者清。我们是身在局中,反而颇多顾忌。

马超一脸懵懂,疑惑地问:师父,我说错什么了吗?你们怎么这样看着我?

孟起,你一语惊醒梦中人。给我们解了一个大难题啊!马腾走上前,拍了拍马超的肩膀。继而又对一空大师道:大师,既然难题已解,马腾这就告辞了。宝印暂时还存于大师这里,等我回去再与太守大人商议个万全之策,看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个扔出去……到了那个时候,我再来叨扰。

一空大师颔首:将军放心自去,老衲必定舍命相守。

马腾起身告辞,突然又若有所思道:大师俗家姓名可是叫罗驷?

一空大师了然笑道:正是方外俗名。

马腾动容,对着一空大师深施一礼:大师高义,请受马腾一拜。这一礼迟了十几年,与今日之事一并拜谢,大师对我西凉府,对江山社稷和百姓的安定实在是居功至伟。

一空大师笑道:将军记忆力惊人,想不到十几年前的事还记得。

马腾朗声笑道:当年若不是大师及时传信给太守,董天伦或许已经起兵,我西凉百姓哪还有如今这般安宁的日子,所以大师的那份信函太重要了。昨日,孟起来送信,我看到信笺上的字迹便觉得眼熟。直到方才,终于判断出应该是大师的手笔。

一空大师也不客气,双手合十郑重地宣了一声:阿弥陀佛!

马超不知道父亲与师父还有这些渊源,暗暗想着:等会儿得让师父讲一件这件事呢。

拿定主意后,三人这才从密室出来,马腾下山往西凉首府凉州城而去。而马超则奉命留守莲花山,带少年军驻扎在天赐寺。至于传国玉玺之事,大家讳莫如深,再不敢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