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史汉举办的一次催眠工作坊中,被试F受邀请,志愿做催眠演示的受术者。做催眠示范的是一位短期访问的催眠师,催眠师首先对她进行了一系列常规催眠测试,包括手臂漂浮、手臂僵硬、年龄回溯和记忆丧失。催眠的引导是从常规的放松——眼皮闭合开始的,之后,催眠师边数数,边让被试想象宁静、放松的场景,把她带入深度催眠。在这一阶段的催眠中,被试显示了她的高感受性。她可以成功地对所有催眠测试任务给予明显的反应,而且做出这些反应毫无困难。例如,她证实了催眠理论中非常典型的年龄回溯反应。当退回到童年时,她一下就进入德语状态。她小时候生长在德国,年龄回溯后她说着流利的德语,且能同时很好地理解催眠师用英语做的指示和问题。
8个月后,F又参加了另一个工作坊。案例的故事起始于在参加了第一个工作坊后14个月时,被试F来见史汉。她很担心催眠的后果或者是后遗症,因此想完整地描述一下她的感受。当时,她对参加第二个工作坊的催眠引导产生的反应有一些困惑,第二个工作坊距她参加第一个工作坊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在第二个工作坊中她参加的是痛觉缺失实验。
她这次来找史汉谈她的感受完全是自发的、主动的。史汉也弄不清楚哪儿出了问题,在被试对自己体验的描述中,是什么引人入胜的因素导致了她的持久性反应。在听完被试的叙述之后,史汉请求被试F将自己的体验尽可能详细地写下来,这为进一步研究被试的持久性反应打下了良好的基础。下面是被试对催眠反应的详细描述。
我第一次催眠体验是有一天我在心理学院看到一个“招募催眠实验被试”的通知。我的好奇心被唤醒了,我决定去看个究竟。但是,我去得晚了,错过了对催眠感受性测试的HGSHS磁带的介绍。由于对催眠的误解,我决定抵抗暗示。然而,这并不是件易事。我经常发现,自己一听到那个声音,就会难以抵抗。就像是我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被那个声音带走了,并且想任其发展,按照那个声音的指示去做。我必须时刻提醒自己:“我不会被催眠,我要抵抗。”到最后,我就困惑了,我被催眠了吗?我如何报告呢?我判定我没有被催眠,可实际上完全相反!令我吃惊的是,我后来被告知,我在满分为12分的HGSHS测试中得了9分。
我后来的一次体验是在将近4年以后了。当时,我是无意中被你们的催眠工作坊邀请做催眠演示的。这次,我决定配合催眠师,任其发展。与上次相似的是,我又被催眠师的声音带走了,不同的是,这次我没有抵抗,而是在脑海中不断重复催眠师的话。他把我带到一个沙滩上,距离水有20个台阶,我们边数数,边往下走。我可以清楚地看到画面,就像我真的到了那儿一样。我喜欢待在那儿,那儿温暖、祥和,但是,我没有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把我从沙滩带走,并把我带到我的校园生活的。回到童年时是很有趣的,就像是在观看一个快速播放的电影,年轮流过,我其实看不清楚任何画面。但是只要他说停下来,就可以停下来。
之后,催眠师告诉我,他将会和观众说话,但这并不会影响到我。结果真是那样。我意识到他和观众在谈论我,但我感觉自己与他们完全隔离,他们的谈论并没有影响到我。
我感到非常轻松,并且非常享受这一过程。因此,当催眠师说他准备数数,并带我回来时,我感到很沮丧,我真的不想回来。我记得我当时在想:“这太不公平了,他本来说的是要做30分钟左右,可是才几分钟,他就要结束催眠了。”他只是在简单地数数,我感到很不满意。我内心的一切在向他喊:“不,你不能那么做,你必须把我带到沙滩上。”随着他的数数,我变得越来越焦虑,我想要再次走到沙滩的台阶上。我不停地在想:“为什么不把我带回沙滩和台阶上?”我内心剧烈翻腾着。然而,我后来看到录像后非常震惊,我当时一点也没有表现出内心的抗争,我看到我静静地坐在那儿。
在那一次后几周,我脑海中会毫无缘由地闪现沙滩的画面,我内心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想回到楼梯上,虽然那种感觉和画面只会停留几秒,但却非常强烈。甚至在一年多后,我仍然有渴望回到台阶上的感觉。现在,这种感觉没有那么频繁,也没那么强烈了,而且我可以从理智上消除它,但是,它确实一直存在着。我曾经尝试走上那段阶梯,并且真的能非常成功,但是下次想象时,我总是还待在台阶底部!
八个月之后,我参加了另一个催眠工作坊。在这里,参加者是分小组体验痛觉缺失技术。经过一个基础测试,一个简单导引和一个特殊技术后,将一只胳膊放进一个装有冰水的木桶里,通过自我体验,给自己评估,在1~10分中评估自己的痛苦程度和承受度是多少。给我做催眠的人,用简短的放松引导和痛觉缺失暗示将我催眠。这次,我没有像上次那样感觉与大家隔离开,我能意识到一切。实际上,我记得我当时在想:“我绝对忍受不了那么冷的冰水,那会伤害我的。”尔后,我的胳膊变得麻木了,随着每一次的敲击,我感到胳膊越来越麻木了。后来,我几乎感觉不到他的手碰我了。当他把我的胳膊放进水中时,我在想:“天哪,开始了,我肯定会受不了的。”但是,让我吃惊的是,我没有任何不适,后来,过了一小会儿,我感到手有点儿疼,但是胳膊一点儿也不疼,或许只是我感觉不到。尔后,据我所记,催眠师简单地告诉我,让我醒过来。我有点不知所措。我知道我清醒了,但是,总感觉哪里不对,我的胳膊还是感觉麻木。我记得我说:“你对我的胳膊做了什么?它怎么还麻木着。”经过一个简短的小组讨论后,决定让催眠师再次将我催眠,并且取消暗示。催眠者让我放松,我再次被催眠了,催眠者说当我再次醒来时,胳膊就会恢复正常。
但是,首先,我觉得我第二次根本没有被催眠,我感觉时间太短了。其次,他这次并没有碰我的胳膊。他只是简单地说,我的胳膊会恢复正常。但是,当他引导我进入麻木状态时,他边说边敲我的胳膊,我的胳膊就会变得越来越麻木。不管什么原因,当我睁开眼睛时,胳膊仍然感觉麻木。虽然不严重,但是的确能感觉麻木。因为不想太生气,便想,或许是因为冰水让我的胳膊麻木的,我决定不再说什么,在后来的工作坊休息时,我一直在搓胳膊,想着:“这会麻多久啊,冰水导致麻木的话,现在应该好了吧。”
第二天,我感觉稍微好点了,但麻木的感觉仍然在困扰我,就像是我体内有一个声音在提醒我,“我的胳膊麻了”,之后我就真的麻了一样。在经过36小时后,我的胳膊仍然麻着。我开始真的苦恼了。我试图理智地说服自己。比如,“你疯了吧,你的胳膊感觉不到麻木,你知道的,你太敏感了。他只不过是敲了几下,怎么能让你的胳膊麻了呢?你只是在幻想,这都是你脑子里想的而已。”有趣的是,我很赞同这一点,并且可以明白这种逻辑,但我的胳膊还是觉得麻。就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负责麻木感,它注意不到我的推理,或者根本不想听我的。
48小时后,我仍在和自己斗争。甚至在开车的时候都这样——我想把胳膊放在车窗上,让它休息一下,因为我觉得胳膊抓着方向盘又麻又重——我觉得我受够了。不管是幻觉还是现实,我都不会再忍了。然而,我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很傻,于是直接去找工作坊的负责人,并向他吐露秘密,他答应帮我消除麻木。在经过一个引导后,他把我带到了上次参加工作坊的那一天,并且暗示说,那儿有两个桶,一个是冰水桶,一个是装着温暖、有镇静作用的水的桶。然后,他告诉我,他将会把我的胳膊从冰水中拿出来,放到另外一只桶里,当我放进去后,温暖的水会让我恢复感觉,我的胳膊会感到温暖、舒适,就像我平常所感觉的那样。这次体验非常真实,我可以看清房间和里面的人,可以感觉到温暖的水,麻木的感觉从胳膊消失。当我把胳膊从桶里取出来时,我感觉很好,我的胳膊再也不麻了。催眠师倒数着数把我唤醒。这时,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我“看到”房间和房间里的人们的影像都叠映在墙上,我无法相信我的双眼,使劲儿眨了眨,但是图像还在。我能清楚地看到白色的瓷砖,我知道我在哪儿,我是清醒的,但是,我能看到工作坊的房间和人们就在那个墙上。就像是我,至少是我的一部分仍在那个屋里。这是最神奇的。当我告诉催眠师后,他又再一次将我带入催眠状态,他告诉我,我正在离开工作坊的房间,当我睁开眼睛后,所有的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影像消失了,那儿只有一面白墙。
我很高兴,一切都顺利解决了,但是自从那天后,还有一些额外的东西一直伴随着我。当我想到自己回到那间工作室时,我知道那儿只有一只桶——冰水桶。而当我把那天的情景可视化了之后,我能“看到”两只桶——一只冰水桶,一只温水桶。在某种程度上,我知道真正发生了什么,而另一种程度上,我不知道。我身体的一部分被蒙蔽了,我有种感觉,我没法接触这部分,身体的两部分无法合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