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异化与物象化的区别(1 / 1)

所谓异化是指:(1)主体离开了自身,成为对象、他者(Anderes);(2)对象甚至与主体相疏远、相对抗。异化与对象化的关系比较复杂。对象化(Vergegenst?ndlichung),就其本义而言,是主体将自己的本质给了对象。如果对照上述异化定义,它显然与异化相似,即也是主体离开了自身,成了对象、他者。尽管有人将“对象甚至与主体相疏远、相对抗”这一含义作为区分对象化与异化的标准,但我以为,这一标准还不足以将二者区分开来,因为从对象化中也完全可以引申出“对象甚至与主体相疏远、相对抗”这一含义。因此,我们还需另寻标准。这一新标准就是,主体能否将他者重新占为己有,用马克思的话说,就是主体能否“领有”(Aneignung)外在的对象,或者能否实现所谓的“对象性剥离”(Entgegenst?ndlichung)[9]。这会出现两种情况:一种是主体能够领有自己的对象,或者说对象可以重回主体之中,主体与对象重新实现统一;另一种是主体将无法领有自己的对象,对象无法复归于主体之中,主体与对象永远分离。我把前者称为对象化,而把后者称为异化。

但实际上,正像我们在第五章中曾预先讨论的,这仅仅是在费尔巴哈意义上所作的区分,因为费尔巴哈将异化看成是一个对象无法回归于主体的过程。人异化给上帝的越多,留给自己的就越少;人异化得越多,他就越贫穷,故异化是“恶”的。而在黑格尔那里,异化还包含了对象回归主体的过程,因此在实质上异化就等于对象化,人异化得越多,当外在对象返回于其自身时,就证明自己越强大,故异化毋宁是“好”的。也就是说,黑格尔让异化等同于对象化。卢卡奇认为正是在这一点上马克思与黑格尔分道扬镳,即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中区分了异化和对象化,而黑格尔自始至终对此没有作出区分。关于这一问题,在后面的第十四章中还将专门予以讨论,这里我只想给出结论,即卢卡奇的这一观点半对半错:他的结论只适用于《第一手稿》,却不能适用于《第三手稿》,因为在《第三手稿》中马克思也将异化看作是一个对象能够复归于主体的过程,这与黑格尔的异化理解是一致的。如果将这一异化与对象化以图式的方式来表示,即,

那么,异化与物象化又有什么区别呢?如果对照一下上面给出的关于异化和物象化的结构图,它们之间的区别还是很明显的。异化的逻辑是一个“原初状态→异化状态→回归原初状态”的否定之否定过程,其出发点是一个关于“原初状态”的假定,就像马克思在《手稿》[异化劳动和私人所有]一节所给出的那样,人的“类本质”是理论的出发点;而物象化则没有“原初状态”的假定,是直接以拥有物象(私人所有或者商品)的人格或者物象本身为出发点的,就像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所展开的那样,将商品作为第一章。熟悉《手稿》研究史的读者都知道,这一差别十分重要。正是因为异化劳动理论中存在着“类本质”这样的价值悬设,因此有人把《手稿》看作是马克思不成熟的著作。

此外,异化和物象化还有一个区别:异化是一种主客体关系,或者说是一个主体与自己的对象之间的运动。因此,对异化而言,只要有一个主体就可以自足,它属于一个主客二元结构。从马克思的《巴黎手稿》来看,《第一手稿》中的“异化劳动”概念适用于这一异化结构图式。而物象化则不然,它是两个主体之间借助于物象中介而形成的社会关系结构,至少需要两个主体和一个物象,因此物象化结构至少是三元的,属于社会关系结构。《穆勒评注》中的“交往异化”(Entfremdung des Verkehrs)概念基本上适应于这一图式,或者反过来说,《穆勒评注》中的交往异化是马克思物象化概念的原型。如果如前所述,在马克思那里,物象化概念的出现意味着历史唯物主义方法论的形成的话,那么《穆勒评注》就意味着历史唯物主义的诞生。

从上述分析可以看出,物象化结构显然高于异化结构。从异化结构向物象化结构的演进意味着马克思在思想上的进步。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广松涉才将早期马克思向晚期马克思的思想转变界定为“从异化论向物象化论的转变”。我承认,这一图式对于说明马克思的思想转变颇为有效。但是,我与广松涉对这一图式存在着不同的理解。这里我只想给出我们之间在原则上的差异:第一,广松涉将物象化的出现界定于《德意志意识形态》(以下简称《形态》),而我则将物象化的出现界定于《穆勒评注》;第二,正如我在前几章中所阐述的,我把这一转变理解为马克思的思想背景从费尔巴哈向黑格尔的转变,而不是将黑格尔与费尔巴哈混为一谈;第三,在下一节中我们将看到,他对《巴黎手稿》中的异化理解比较狭隘,只将它理解为《第一手稿》中的“自我异化”,而没有看到《穆勒评注》中的“相互异化”;第四,他没有看到这一转变的意义在于,马克思将对人及其社会的解释从内在原则转向了外部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