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会死的,这是生物学与医学的科学结论。可如何对待死亡却是哲学问题。如前所述,中国古代哲学家庄子,老婆死了,他敲着盆子唱歌,认为人总是要死,不应违反自然。这就是有名的鼓盆而歌的故事,表示了对待死亡的智者态度。中国人讲的红白喜事,结婚是喜事,它表示类的延续;老人寿终也是喜事,它表示类的更新。人不结婚,类不能延续,如果不死,代代相继,把地球塞满了也非好事,所以红白都是喜事。
这种东方人的智慧,比起尼采、叔本华,比起存在主义者高明。因为他们都从个人的角度看待存在和死亡,所以看到的只是人生的寂寞与死亡的痛苦。而东方人从类的角度看待生与死。已经衰朽的高高兴兴地死去,双手欢迎新一代的到来。死——不是结束,而是类的延续方式。
恩格斯以其辩证的智慧论述了生与死的问题,把它看成是辩证过程。他说:“生命总是和它的必然结局,即总是以萌芽状态存在于生命之中的死亡联系起来加以考虑的。辩证的生命观无非就是如此。但是,无论什么人一旦懂得了这一点,在他面前一切关于灵魂不死的说法便破除了。”还说:“只要借助于辩证法简单地说明生和死的本性,就足以破除自古以来的迷信。生就意味着死。”[1]这是马克思主义辩证唯物主义的生死观,是一种真正智者的态度。
人的死亡是一瞬间,可对死的恐惧是终生的。死亡对人只有一次,可对生死问题的探索却世世代代。人对死的意义的理解要比死亡本身困难得多。从医学的角度理解死亡比较容易,从哲学的角度理解死亡很难,因此,生与死成为一大哲学难题,为世代哲学家们苦心探索。这是任何自然科学无法解开的方程式。
在生与死的问题上,明智的人应该把关注放在生上。孔子说过,不知生焉知死。对生的意义的理解要比对死的恐惧有意义得多。一个人害怕死亡,或由于人总是要死的而感到人生毫无意思,这种人经历着双重痛苦:一是在生时的痛苦,因为他一生充满了对死的恐惧与忧虑;二是死亡时的痛苦。人并不会因为害怕死亡而免除一死,由于一瞬间的死亡而终生处于死亡的恐惧之中,实非智者的态度。
真正有意义的哲学应该是悦生的哲学。人总是要死的,这是不可抗拒的规律。但正如法国大哲学家蒙田说的,死并不是人生的目标,而是生的结尾,是它的极限。因此一个人应该重视生,尽量充分享用有生之年。他说:“我认为人类之幸福在快乐的生存中,而不在快乐的死亡中。”“一个知道如何正当地享受生存之乐的人,是绝对的,而且几乎是神圣的完人。”“在我们所具有的一切弱点之中,最为粗鲁的乃是轻视我们的生存。我对生命的占有越是短暂,我越必须使它更深沉,更充分。”所以蒙田的口号是:“热爱生命,栽培生命。”这样来对待人的生与死就不是悲观主义哲学,就不是只知道人是要死的,而且知道人在未死之前是不死的,是活的,因而应该充分享受人生,发挥人的生的作用。
[1]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2版,第4卷,37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