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卷:永镇忘川(万年芝:完)(1 / 1)

忘川异闻录 星夜归 1484 字 26天前

“所以,”

夏青鸢不动声色的走上前,为顾月朗手边的茶杯续上茶,低着头颇为局促的说到:

“爹爹不必太担心我们,更何况……此时京城生变,帝位去向悬而未决,此时来此万一沾染了凡间朝代更迭的因果,可就不好了……”

顾月朗撑着脑袋,好奇的看着床上无声息躺着的长渊谐:

“说到底你们还是没把握的……但朝代的更迭又岂是那么容易就发生的呢?”

他撑着桌子,向后立起椅子的后脚,好奇地探视着床上躺着的人,一抬手,将一缕生气发了过去,长渊谐闷哼一声,吐出一口浊血,皱着眉头悠悠醒转了过来。

夏青鸢立刻拿起毛巾上前擦拭,却猝不及防也被一团生气打中,身子委顿下去,沉睡了过去。

陡然生变,长渊谐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发现打出那道生气的是许久未见的顾月朗,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没有起身。

那人还是一如当年那般年轻,虽然青鸢没有说告诉他实情,但他已经猜测的差不多了。

“她太累了,该好好歇歇了。”

顾月朗走上前,轻轻的将夏青鸢抱起来,神色之间满是温柔,他望向面色里依然带有几分警惕之色的长渊谐,轻笑着开口:

“挪挪?”

长渊谐一愣,顿时警惕的神色消失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察觉的局促与羞赧,他努力的将身子往床里侧挪了挪,尽力留出了一块很大的位置给夏青鸢,还特别注意了,不要碰到她。

像个初次上门提亲的毛头小子。

顾月朗想着,忍不住笑了出来,然后将夏青鸢小心翼翼的放在床上,盖上被子,还故意和长渊谐盖了同一床被子。

长渊谐的耳根子都涨红了,于是别别扭扭哼哼唧唧地别过了脸,毕竟大伤初愈一时之间他连说话也不利索,又是此等尴尬的场景,索性他就装聋作哑算了。

顾月朗坐在床边,静静的望着面前的两个人,抬手轻轻将夏青鸢耳边散乱的几缕青丝归置好。

有些因果啊,或许从他下山的那一刻就已经沾染了。

不,也许是更久以前,久到面前的两个如今在命运里颠沛流离的人,曾经是高高在上众愿力所归的神明的时候。

长渊谐依旧没有回头,心里疯狂的组织,第一次见“岳父”的语言,却听到他身后半天没有反应,又忍不住拿眼角的余光偷瞄。

顾月朗假装没看见,只是笑。

这么些天以来,天澜人静的时候,他常常在想,作为长白山下已成龙脉骸骨的自己,又究竟是为什么醒转过来呢?

是因为,面前两个人的思念?

还是痛苦与悔恨,或者是……爱?

他不明白。

他是不恨的,但也没有过爱,也没有亲情与思念,因为他当初根本就没有真正来到这世间。

如果说硬要有什么,或许,就是那一抹刻在魂灵里的眷恋吧。

宿命如此,万般不由人。

他们何必背负这一切呢……

“我知道你醒着,便说与你听吧。在我来京城以前,我已经联系了空然和尚,大约在后天,空然便会来此,结束不应属于此地的因果,而你们要做的,就是在这两天的时间内保护好皇室的血脉。”

顾月朗望着窗户外面,状似无意的说道。

长渊谐一愣,颤声说道:

“道法自然,明镜灵台的空然大师?可……可是……世传他在修避世圣禅,天下所有佛门甚至凡修都找不到他……更何况占然此处因果对他有什么好处……岳……顾叔是如何找到又是如何说服他来京的?”

顾月朗回过头,勾起嘴角笑着:

“哪有那么多如何?不过是恰巧有相同的目的罢了,佛者修来世,他修的,并非仅有此世佛缘。”

夏青鸢皱着眉头,在梦里轻轻嘤咛了一声。

顾月朗低下头,轻柔的抚平她皱起的眉角,想了想,

将手中的一环碧玉流云镯拿了下来,篆消其上所有的与自己有关的印迹,又不放心的将其化成了原本的璞玉模样,轻轻的将它戴在了夏青鸢的手上。

“快睡吧,你也该困了。”

顾月朗轻轻的抬眼,望着长渊谐,神色里是他从来没见过的温柔,甚至,缱眷。

长渊谐心头咯嗒一声,可几乎是同时一股难以控制的倦意,漫上了四肢百骸,他闭上眼睛强撑着精神,总觉得似乎即将发生什么无可挽回的事……可终究是徒劳的。

“我啊,从来没有恨过你们,你们又何苦这样不放过自己呢?”

顾月朗站起身,轻轻望着面前的人,拿出一朵带着金边的雪莲,悬在空中。

雪莲轻轻流转着,散发出包容一切的华光,顾月朗想起空然说的话,无奈又有些羞耻的咬了咬牙,最后叹了口气,轻轻的开口:

“父亲,母亲,我不怨的。”

一瞬之间,面前的两人俱是一震,仿佛什么映刻在灵魂深处的烙印,就此消弭。

顾月朗叹了口气,轻轻的走远了两步,该做的事情他都已经做了,接下来是该做另外一件事了。

这份因果,早在他下山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所以哪怕未来渺茫不可期,他也注定要又抢那一遭。

忘川底下的生灵,以及空然的大计划……

顾月朗轻轻的想着,

【围墙】吗……天恩之子的骸骨之灵,是该演出这样的角色,至于这座围墙,是会被打破还是如何,或许也都无所谓了吧?

来这世间走一遭……不过就是为了偿还那时的因果罢了。

他转过头,不再抵抗那私有似乎柔和的吸引之力,却突然看到,面前的两个人,不知何时已经流了满脸的泪水。

顾月朗诧异的抬起手,随着她的不抵抗,他的手上已经散出点点的荧光,不应该的,长渊谐和夏青鸢应当陷入沉眠,而天道剥离记忆应当悄无声息,他们怎么可能会有感觉?!

夏青鸢的手不知何时已经紧握,时间没有打理的指甲刺入了血肉,可她依然轻轻颤抖着,眼泪肆虐而下。

顾月朗有点慌乱的上前。明明已经铺平了所有的前路,做出了所有的准备,这一切都用最柔和的方式进行……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这份记忆,让他们无意识的眷恋下,也已经镌刻到了灵魂里。”

窗外的榕树下,一个身着袈裟的年轻僧人轻轻开口,月光洒在他紧闭的双眼上,为他镀上一层月白色光晕,他双手合十,轻轻道了一声“释迦”,便没有再说话。

顾月朗没有转身,轻轻的伸出已经慢慢透明的手,拂去了面前两人的泪水,低声问道:

“和尚,你说过……我们之间的缘分还未尽吧?”

空然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我可以相信你的吧。”

顾月朗轻轻的笑到,也忍不住流出眼泪,依旧没有回头。

万籁俱寂,仿佛过了几息,有过了仿佛很久,顾月朗终于再也克制不住,于是他轻轻的靠在了床沿,仿佛有些困倦的开口:

“再见……”

顾月朗低声告别,却突然充满了期待,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一树绒花骤然绽放,随风摇曳到天际,又轻轻的回旋,落在了窗前,树下的人影鞠了个躬,消失在了原地。

庆常二十六年,国师叛乱,叛军四起,甚至屠了一座城,以威吓天子。

长渊家誓死守卫帝后性命,后,空然大师出世,平诡谲之计所起的大乱,渡国师苦果,但也废其修为,责令她重新修行。

庆常二十七年,长渊家长子辞官,携自幼为孤的爱侣去游山漫水,消失于江湖里,恩爱非常,流为佳话,他们白头偕老却无子嗣,相传而后的庆嘉年间的右相曾见过他们,于寻常巷落中,得了一束烟花,照亮了幼年间的憧憬。

二人后共死于某夜安详,携手共赴了黄泉路,只是在浑浑噩噩的饮下孟婆汤时,莫名的望着那忘川里的手,刹那间清明了几许,流下了几滴,无人知晓的泪水,融入忘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