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芝现在非常生气，极其生气，在它做灵芝的这么多年里好像从来都没有这么生气过。

它本来以为去了一趟人间，从此就可以过上，再也不用见到那两个人的安生日子，却没想到才过了不到七八个年头，他们就又见了面。

只是这次不同的是，生者是那个女子，步履蹒跚的拉着一个板车，极为艰难地走在长白山的雪地里。

女人走的非常慢，因为板车总是卡在雪地里，并且就一个女人的力气来说，爬坡什么的实在是太为困难了，可即便是这样，女人也没有放弃，只是默默的彳亍在雪原上。

多不容易啊，虽然半天的时间只前行了不足五百米，万年芝没有表情的在心里吐槽道。

这两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是怎么样都不会放过了它，非要跟它在这里杠上了是吗！

女子顶着寒风，俏丽的面容此刻被已经化成寒冰碎屑的雪花刮出细密的伤口，她用了大部分的积蓄来换取的一件有着法术铭记抗寒的衣服，却仍是抵挡不住的长白山上的寒风。虽然前行的很慢，但她的眼神里却依旧满是坚定。

万年芝不太能理解的，愚蠢的坚定。

于是它顿时没了，继续看下去的心情，而是一转身出现在了女子的面前。

女子微微顿住，停在了原地，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灵芝，这个灵芝在长相上很难看出灵芝的模样，通体雪白，自灵芝脑袋之下有一段躯壳，生了手足，倒更像是一根白萝卜，更奇怪的是，自它的头顶还伸着两片绿色的叶子。

怎么看都像是一根白萝卜。

再不济，也该是个人参

但是，细细看去就会发现，与白萝卜或者人参的不同，它的棱角仿佛更加尖锐一些，有着庄严肃穆的肃穆的云纹遍布全身，自身上散发着难以忽视的灵气，祥瑞，安和，却也如同这座雪山一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白萝卜，不对，灵芝缓缓的开了口：

“你们真是纠缠不休。”

女子一愣，旋即抹去脸上的冰雪，带着疑惑地望着面前的灵芝。

万年芝并没有在意女子的疑惑，而是兀自开口：

“你车上的人已经死去多时了，难道认为我有能复活他的能力？”

女子放下板车的扶手，轻轻的说：

“不，我不这么认为，甚至在见到您以前，我都怀疑他们传说世上有这么一种神药，是不是信口胡诌的。”

万年芝皱皱叶子，问到:

“既然你不相信，为何要拉着他到这长白山上来？”

女子沉默片刻，低下头，顶着纯白洁净的雪地，此刻，被她的脚印沾染上脏污。

“因为我曾经生过一段时间的病，而后他便日日与我疏远，我不太明白为什么，惶恐不安伤心难过了许久，等到身体好转才前去寻求一个答案。”

女子抬起头，静静地凝望着面前有着人类五官的灵芝:

“我能察觉的出来，其实他也并不快乐。所以只想问一个答案。但他百般推辞，避让，最后终于告诉我，他说，长白山上有一株仙药，曾经告诉他，我和他不能在一起，否则我便会陷入病痛，痛苦，最后死去。为了我好，必须拉开距离。”

“可我不愿相信这些。尽管他告诉我，他曾亲眼所见我们的前世前世甚至是更久以前的故事，她曾见到那些陈列于面前的尸体，但我都无法认同他的想法。”

“即便是相信了这个灵芝的存在，难道就因为以前的求而不得，就要放弃彼此，如今的幸福吗？”

“我做不到，于是我问他他是否真的能做到再不相见，他点头。我便没有在说话，只是回到家中。”

“我并没有吃东西，但是对外我好像也没什么不同，所以我我就一天一天的消瘦了下去。”

“等到我昏迷不醒的时候，他终于来见我，我告诉他，我是病痛至此，然后我和他说，你看，我不过是身体不好，哪里有什么奇奇怪怪的诅咒，你我不过是一介凡人，怎么会有人费巨大的力气下如此繁琐恶毒之咒？”

“他终于被我说服，于是我们重新在了一起。可是，或许是我身体太差的原因，旧疾竟又复发，尽管我再三强调就与他无关，可他竟将一切过错都归咎到自己身上，而后，在我濒死之时，他居然，自尽了。”

“说来也巧，他死后不久，我的身体便痊愈了，可是当被蒙在鼓里茫然不知的我前去寻他的时候，才知道，他已经早早的自尽在初相见的晚雨亭边……”

“在他的遗书里，他告诉我，一切都是他的错，不如便以他的死，来换我活下去，还让我万自珍重，切莫做傻事……”

“你听，他这么傻的一个人，居然还要让我别做傻事。”

“于是我便决心来到这长白山上，寻找一下他言语中的那株灵芝。”

“在你出现以前我都不相信他所说，在你出现以后，我却想请求你，带我去看看你给他看过的一切。”

万年芝沉默良久，淡淡的说：

“凡人是不是总是这般不可理喻？为何你们都以为你们对我下达的命令，我就一定要遵从？”

女子缓缓跪下，跪在那片满天飞雪掩盖的雪原上，依旧平和的开口：

“不，这不是命令，是请求。”

她轻轻叩首，然后抬起头：

“这是一个，世世都不得圆满，永远都不得善终的恋人，最绝望的时候，对着面前仅有的您，的请求。”

“夏氏贱命一条，从小便是孤儿，承蒙与顾朗相恋，开了一家小小的成衣店，如今，顾朗已去，人间已无所眷恋，死亦不足以为惧，生却翻涌难眠，此次前行至此不过是为了求寻一个自己从来都不曾知晓的真相罢了。您是高高在上的神物，您所做的每一个决定，我都遵从，但万望垂怜，万望垂怜……”

万年芝心中突然有着莫名的悸动，仿佛突然之间被灌注了什么，却不知从何处而来，他突然有一点不能直视女子的眼神，仿佛是对于他这么多世视而不见的一种难以言喻的羞愧。

奇怪，他到底怎么了？

于是，他立刻转过身，对着女子说道：

“反正我在这长白山上也挺无聊的，陪你走一遭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要想好，我可没有复活他的能力，你看了之后，也只是徒增伤悲而已！”

无聊？他在说什么？他在这长白山上呆了千千万万年，没有一刻觉得无聊，为什么他会说自己无聊？对，墨墨曾经问过他，是不是会无聊，一定是从墨墨那里学来的措辞。

于是，他在前方慢慢走着，突然听到身后板车吱吖的声音。

他回过头，看见女子正费力地重新挽起板车，但长白山上实在是太冷了，说话的功夫，板车便与底下的冰雪冻到了一起，他皱了皱眉，看到女子实在挽不起来，于是飘了过去，直接伸手将男子的尸体从布里拽了出来，接着拖在身后的雪原上示意女子跟上。

“灵芝大人！谢谢您的仁慈……但……请……不要这么做……”

女子骤然跑了两步冲了上来，便立刻气喘吁吁的，她扑在了男子的尸体上，费力的将他翻了过来，擦去脸上的冰雪。

万年芝皱皱眉，人类真麻烦，明明在这里的是已经没有灵魂的躯壳，若不是在终日寒冷的雪原之上，不久之后，也终将归于黄土，何必如此在意这份形式呢？

女子颤抖着背起男子的尸体，接着对他笑了笑，示意可以出发了。

分明自己稍微剧烈的动两下都会难受。

人类……真是……

他认命的叹了口气，接着微微运起灵力，将男子的身体托起，女子便觉得背后陡然一轻，投来感激的目光。

大概行了，有半日，终于抵达了那个洞穴。事实上，一路上万年芝都在施加一些赶路的术法，但他也一直在观察这个女子，他好像突然有点好奇，人间的感情到底是怎么样子的？

女子看着洞穴里的八对尸体，最后一对正拥抱着跌坐在冰壁前，她上前一一仔细看，突然微微笑了笑，轻声说：

“真傻。”

万年芝一愣，问：

“你说什么？”

女子没有回答，而是问：

“不知道顾朗是否世世待我如此？都来此山上了解自己的生命？”

万年芝点了点头，其实他也不太清楚，因为他也不是日日都呆在雪原上的。

“真傻。”

女子望着她背上来的男人，轻轻对着男人说：

“顾朗，便是死，我也不曾后悔与你相恋，可既然每次活下来都是你，那你为何不去寻找更广阔的天地呢？青鸢从不曾后悔与你相恋啊……却更愿顾朗，能去看看这好山河，哪怕……不能与共。”

万年芝前面还同意她说他们真傻，后面越听越愣神，怎么，都这样？

“神芝大人，山间雪原无聊，夏氏可否提出一个无理的请求？”

万年芝一愣，开口：

“你说。”

说完又是一愣：他怎么会应下来？

“还望下一世，大人能在青鸢的转世死后，便告诉他，这长白山上的神药，只能保下一世再相遇，前提是他得好好活下去，去看这人间。”

女子紧紧的抱着男人的尸体，坐在了冰壁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