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死亡谷(1 / 1)

汽车在内华达州沙漠疾驰,四望无人,渺无人烟,一望无际的沙漠上零星地长着从未见过的植物,它有些像矮松树,枝叶均很奇特,从未见过。最让我感到惊奇的是它的枝丫,均很短,像伸出去的拳头,怒气冲冲的,好像在向沙漠抗议。据说,这树每一个枝的长成,要20年,每年不过长高一两厘米,数数它的枝,量量它的高,这一两米的高,最少的也都上百年的历史了。多么艰难的生命,又是多么顽强的生命!

一个悲壮的故事在我心中生起。不知是哪一年,也不知是什么季节,一队摩门教徒从东部长途跋涉来到这里,这可是沙漠啊,鸟都不拉屎的地方,整天毒花花的太阳烤着。水,水,从哪儿可以找到活命的水呢?来到这里,摩门教徒一个个都累垮了,他们仰首天空,向上帝祷告:仁慈的主啊,请赐给我生命的甘泉。一朵浓重的云飞过来了,遮住了太阳,摩门教徒自然地低下头,看到了身旁的树。脑海似是一道闪亮。是啊,这树,不是需要吸收水吗?有树必有水。教徒们一个个兴奋极了,用石头、木棒,还有手,就在这树下扒起来,越扒越深,他们发现这树根竟然连成一张网,所有的树的根都结在这张网上。他们自然没有扒出清泉,但是,饱胀着水分的树根仍然给了他们以湿润。教徒们一个个舔着剥去树皮的树根,吸吮着清凉的水气。生命,顽强的生命,就凭这些许的水分,也给活过来了。

我们今天要去参观的地方名叫死亡谷,导游说,华人嫌这名字不吉利,因此,改名为白雪谷。白雪谷,很浪漫,它让人想到情人之旅,然而它果真有这样浪漫吗?

今天是阴天,云很厚,太阳时不时地从云中露出来,我们的车已穿过了那一片植物区,正在行驶的地方,纯然是戈壁了,然而也仍然有一团团的黄褐色的草,因为时令为冬季,我想它应该是枯死了。也许,这样说不太准确,枯死的只是它伸展在地面的叶,它的根仍然坚强地扎根于大地,它没有死,它永远是活的。它在等待着春天,等待着雨露。在植物中,最贱者莫过于草,但生命力最顽强者,也莫过于草。这至贱者与至强者就是这样统一在一起,当阳光投射到那褐色的草丛,草丛闪耀着金色的光辉。我们一般总是歌颂青草,哪知枯黄的荒草也自有它的魅力。

汽车在一个宽阔的谷地停了下来,两边均是连绵的山岭,**着,没有树,也没有草,颜色或褐,或黄,或赭,或红,一层层地堆叠着,纠结着。是那样的苍古,又是那样的悲凉。这就是死亡谷了。

我们走上左边的山坡,放眼看去,其景象极为怪诞。远处的山岭呈灰色,与云层粘在一起,苍茫,浩瀚;中部则是一排陡峭的山峰,那山峰像狼牙,像剑戟,冷峻、严酷;近处则是一条条的山坡,这山坡凝固着起伏的波浪,柔和,美妙。

全部是**的土坡,全部是古怪的红色、黄色、赭色,舒展为一条条的波浪,又堆叠成一层层的土墙。是怎样的乱七八糟,又是怎样的秩序井然,从没有见过,也没有想象过。

看不到一棵树,看不到一茎草,这死亡谷就是这样死气沉沉,悄无声息。

据说,这是一条长达225公里的峡谷啊,面积达1400多平方公里,可以想见,它是多么的恐怖。夏日,太阳如火,峡谷温度高达摄氏四十多度,确是一座巨大的蒸笼;冬日,峡谷周围的高山,冰封雪冻,而峡谷低处则依然故我,风景如旧。

风来了,呜呜然,像刀一样地割着皮肤;似听得狼嗥,虎啸,狮吼,猿啼,但事实上,这里什么动物也没有发现。这儿真的什么生命也没有吗?不是这样。资料上载,据航测统计,在这死亡谷里大约繁衍着300多种鸟类、20余种蛇类、17种蜥蜴,还有1500多头野驴,然而它们在哪里呢?我不能否定这资料的真实性,却又不能否定我自己那种近乎悲壮的感觉。

即使真如有人所描述的,这是动物的乐园,这儿的确曾是人类的绝境。据说,1849年,一队淘金者徒步经过此地,在茫茫大山迷路了,要命的,还有食品没有了,水也没有了。不得已,将驼行李的马杀了,将住宿的帐篷烧了。发疯的人们在大山中转,怎么也转不出这可怕的峡谷。老人死了,孩子也死了,眼看就达全军覆没的地步了。有一对年轻的男女,怎么也不愿坐以待毙,他们深信,能活着出去。终于有一天,当他们爬上一座高峻的山崖时,突然发现,似有一条小道蜿蜒地伸向远方,那不就是生命的活路吗?这一对青年顿时欢呼起来,他们奋力行进,来到这条通道上,这其实也不是一条路,但有野驴的蹄印,就顺着它走吧。经过两天的行进,他们终于走出了这条峡谷,此时,他们回望这可怕的峡谷,长声地高喊:“别了,你这可诅咒的死亡谷!”

这故事许多书上有记载,我深信它是真的。此刻,我站在死亡谷的山坡上,遥望远处,我在想,我的脚下是不是那对年轻人走过的路?那远处,无疑就是断送一队淘金者的绝境了。生命是不息的,尽管到了灭绝的关头,人类总会找到出路。可诅咒的死亡谷,怎么也想不到,后来竟成为旅游胜地。

太阳从厚厚的云层中钻出来了,这已是下午时分,太阳在向西边沉下,但它的金辉却将这死亡谷装点得极为辉煌、壮丽。忽然,我发现天边出现一只黑点,逐渐明显了,那是一只鹰。我注目着那只鹰,我忽然联想起走出死亡谷的那对青年,他们当年是不是也在这山头上看到鹰呢?鹰啊,生命的强者,我歌颂你!

同游者不少系年轻男女,许多为情侣,他们在这山头上忙着拍照,依偎着,嬉笑着,高兴地歌唱着,有一对情侣还在频频地接吻,拥抱。

我又一次想到了这死亡谷的改名,是的,过去的死亡谷是神秘的,可怕的,是生命的绝境,而今日的死亡谷的确成了人们的浪漫之旅。我不知那一对从死亡谷逃生的青年男女是否重访过死亡谷,当他们重访时,那肯定是浪漫之旅。人类的历史就是这样演化着,由悲剧化为喜剧,崇高化为优美,恐怖化为浪漫……

再见,死亡谷!我还会再拜访你。不只是为了品味那惊心动魄的与死亡的抗争的故事,也为了那白雪般纯洁的浪漫。

2010年2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