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以前注音一般用譬况法。这是最早的汉字注音方法,也叫比况,其实就是打比方。北齐颜之推在《颜氏家训·音辞》上说:“逮郑玄注六经,高诱解《吕览》,许慎造《说文》,刘熙制《释名》,始有譬况假借以证字音者耳。”
有时也描写发音部位。如东汉刘熙《释名》卷一释“天”:“豫司兖冀以舌腹言之,天,显也。……青徐以舌头言之,天,坦也。”
有时也描写发音方法。如《淮南子·地形训》:“其地宜黍,多旄犀。”东汉高诱注:“旄读绸缪之缪,急气言乃得之。”
打比方是很难完全准确的。上引颜之推的话,后面他接着说:“而古语与今殊别,其间轻重清浊犹未可晓,加以外言、内言、急言、徐言、读若之类,益使人疑。”
颜氏家训·音辞
[北齐]颜之推(531~约590后)
夫九州之人,言语不同,生民已来,固常然矣。自《春秋》标齐言之传,《离骚》目楚辞之经,此盖其较明之初也。后有扬雄著《方言》,其言大备。然皆考名物之同异,不显声读之是非也。逮郑玄注六经,高诱解《吕览》《淮南》,许慎造《说文》,刘熹制《释名》,始有譬况假借以证音字耳。而古语与今殊别,其间轻重清浊,犹未可晓;加以内言外言、急言徐言、读若之类,益使人疑。孙叔言创《尔雅音义》,是汉末人独知反语。至于魏世,此事大行。高贵乡公不解反语,以为怪异。自兹厥后,音韵锋出,各有土风,递相非笑,指马之谕,未知孰是。共以帝王都邑,参校方俗,考覈古今,为之折衷。搉而量之,独金陵与洛下耳。南方水土和柔,其音清举而切诣,失在浮浅,其辞多鄙俗。北方山川深厚,其音沉浊而鈋钝,得其质直,其辞多古语。然冠冕君子,南方为优;闾里小人,北方为愈。易服而与之谈,南方士庶,数言可辩;隔垣而听其语,北方朝野,终日难分。而南染吴、越,北杂夷虏,皆有深弊,不可具论。其谬失轻微者,则南人以“钱”为“涎”,以“石”为“射”,以“贱”为“羡”,以“是”为“舐”;北人以“庶”为“戍”,以“如”为“儒”,以“紫”为“姊”,以“洽”为“狎”。如此之例,两失甚多。至邺已来,唯见崔子约、崔瞻叔侄,李祖仁、李蔚兄弟,颇事言词,少为切正。李季节著《音韵决疑》,时有错失;阳休之造《切韵》,殊为疏野。吾家儿女,虽在孩稚,便渐督正之;一言讹替,以为己罪矣。云为品物,未考书记者,不敢辄名,汝曹所知也。
古今言语,时俗不同;著述之人,楚、夏各异。《仓颉训诂》,反“稗”为“逋卖”,反“娃”为“於乖”;《战国策》音“刎”为“免”,《穆天子传》音“谏”为“间”;《说文》音“戛”为“棘”,读“皿”为“猛”;《字林》音“看”为“口甘反”,音“伸”为“辛”;《韵集》以“成、仍、宏、登”合成两韵,“为、奇、益、石”分作四章;李登《声类》以“系”音“羿”,刘昌宗《周官音》读“乘”若“承”;此例甚广,必须考校。前世反语,又多不切,徐仙民《毛诗音》反“骤”为“在遘”,《左传音》切“椽”为“徒缘”,不可依信,亦为众矣。今之学士,语亦不正;古独何人,必应随其伪僻乎?《通俗文》曰:“入室求曰搜。”反为“兄侯”。然则“兄”当音“所荣反”。今北俗通行此音,亦古语之不可用者。“玙璠”,鲁人宝玉,当音“余烦”,江南皆音“藩屏”之“藩”。“岐山”当音为“奇”,江南皆呼为“神祇”之“祇”。江陵陷没,此音被于关中,不知二者何所承案。以吾浅学,未之前闻也。
北人之音,多以“举、莒”为“矩”;唯李季节云:“齐桓公与管仲于台上谋伐莒,东郭牙望见桓公口开而不闭,故知所言者‘莒’也。然则‘莒、矩’必不同呼。”此为知音矣。
夫物体自有精粗,精粗谓之好恶(hǎo è);人心有所去取,去取谓之好恶(hào wù)。此音见于葛洪、徐邈。而河北学士读《尚书》云“好(hǎo)生恶(è)杀”。是为一论物体,一就人情,殊不通矣。
“甫”者,男子之美称,古书多假借为“父”字;北人遂无一人呼为“甫”者,亦所未喻。唯管仲、范增之号,须依字读耳。
案诸字书,“焉”者鸟名,或云语词,皆音“於愆反”。自葛洪《要用字苑》分“焉”字音训:若训“何”训“安”,当音“於愆反”,“於焉逍遥”“於焉嘉客”“焉用佞”“焉得仁”之类是也;若送句及助词,当音“矣愆反”,“故称龙焉”“故称血焉”“有民人焉”“有社稷焉”“托始焉尔”“晋郑焉依”之类是也。江南至今行此分别,昭然易晓;而河北混同一音,虽依古读,不可行于今也。
“邪”者,未定之词。《左传》曰“不知天之弃鲁邪?抑鲁君有罪于鬼神邪?”、《庄子》云“天邪地邪?”、汉书云“是邪非邪?”之类是也。而北人即呼为“也”,亦为误矣。难者曰:“系辞云:‘乾坤,易之门户邪?’此又为未定辞乎?”答曰:“何为不尔!上先标问,下方列德以折之耳。”
江南学士读《左传》,口相传述,自为凡例,军自败曰“败”,打破人军曰“败”。诸记传未见“补败反”,徐仙民读《左传》,唯一处有此音,又不言自败、败人之别,此为穿凿耳。
古人云:“膏粱难整。”以其为骄奢自足,不能克励也。吾见王侯外戚,语多不正,亦由内染贱保傅,外无良师友故耳。梁世有一侯,尝对元帝饮谑,自陈“痴钝”,乃成“飔段”,元帝答之云:“‘飔’异凉风,‘段’非干木。”谓“郢州”为“永州”。元帝启报简文,简文云:“庚辰吴入,遂成司隶。”如此之类,举口皆然。元帝手教诸子侍读,以此为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