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奇·舍恩斯坦的爱情灵药(1 / 1)

有没有一种药粉,就是给一个姑娘吃了,她就会更加喜欢你的那种?

蓝光药铺位于鲍威里街与一号大街之间的商业区,是个离那两条大街都最近的地方。蓝光药铺从不认为自己跟那些制作小摆设、香水、冰淇淋和苏打水的小店小铺是一回事儿。您要是来蓝光药铺买一贴止痛膏,他们是绝不给你一根棒棒糖的。

蓝光药铺对那些省时省力的现代制药新工艺是嗤之以鼻的。他们自己浸渍鸦片,过滤出鸦片酊,制作止痛剂。直到今天,他们那高高的配药柜台后面还有人在做着药丸:先在盘里将药泥搓成药条,再用小刀将药条切成药块儿,把药块儿揉成药丸,最后撒上氧化镁粉,装入圆纸盒。药铺位于街角处,常有一帮衣衫褴褛却活蹦乱跳的孩子在那儿嬉闹玩耍,不过他们也都是蓝光药铺里止咳药水和镇静糖浆的潜在顾客。

艾奇·舍恩斯坦是蓝光药铺的夜班职员,也是顾客之友。在整个纽约东区,蓝光药铺就是一家良心药店,从不卖糖衣假药,而这位药剂师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顾客的顾问、贴心人,成了有能力且热情洋溢的推广者和指导者。他那渊博的学识令人佩服,玄妙的智慧令人崇敬。他配制的药总是被人尝都不尝就囫囵吞下肚去。因此,艾奇那架着眼镜的鹰钩鼻和被学问压弯了腰的小身板在附近这一带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他所提出的忠告和规劝更是大家翘首以盼的。

艾奇寄宿在与药店相隔两个街区的里德尔夫人的公寓里,包吃早餐。里德尔夫人有个女儿,名叫罗茜。好吧,我就不兜圈子,直说了吧。因为,想必诸位也都猜到了:艾奇暗恋着罗茜。罗茜给他的内心染上绚丽的色彩。她简直就是从所有的高纯化学药品和成药里萃取出来的精华——药店里没有哪一味药可与她相比。但是,艾奇太胆小,太怕羞了,所以他的希望在他那由腼腆和畏惧所组成的溶剂里,老是溶解不了。站在药店的三尺柜台后面时,他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有专业知识和特殊价值在他背后撑着的时候,他头脑冷静,处事果断。可只要一走出柜台,他就两腿发软,呆头呆脑,成了常遭汽车司机痛骂的行路人。他那件不合身的衣服上总是斑斑点点地沾满了药渍,还有一股子黄曲霉和氨水的气味。

可令人扫兴的是(1)(好极了!这可真是个绝妙的比喻),艾奇还有一个情敌,此人名叫乔克·麦高恩。

这位麦高恩先生尽力捕捉着罗茜不时抛出的灿烂微笑。不过他可不像艾奇那样只当棒球场上的外场手,而是个见球掷来立刻就挥棒猛击的主儿。与此同时,他还是艾奇的朋友和顾客。通常,在鲍威里街度过一个痛快的夜晚之后,他会拐进蓝光药铺,让艾奇给他擦伤的皮肤抹一点碘酒或给刀伤创口上贴张橡皮膏药。

一天下午,麦高恩大摇大摆、闷声不响地晃进了蓝光药铺,一屁股坐了下来。他这人倒也长得眉清目秀,头光面滑,身体壮实,此刻他脸上的神情既和蔼又执着。

“艾奇,”他说道,这时他的朋友正好拿了捣药钵过来,要将安息香捣成粉末,“赶紧竖起你的耳朵来听着。快给我弄点药吧,要是你能搞懂我需要什么的话。”

艾奇扫了一眼麦高恩先生,想跟往常一样在他脸上找到打架留下的痕迹,但这次却什么也没发现。

“脱下外套,”他吩咐道,“我猜你准是肋上挨了一刀。我告诫你多少次了,那些意大利人会要了你的命的。”

麦高恩先生微微一笑。“不是他们,”他说道,“不关意大利人什么事儿。不过你诊断出的有病部位一点也不错。是在外套里面,紧挨着肋骨的地方。好吧,我就告诉你吧,艾奇。罗茜今晚要跟我私奔了!”

艾奇下意识地用左手食指钩住药钵,死命将其把稳,然后猛捣了一下药杵。与此同时,麦高恩先生脸上的微笑黯然失色,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脸的茫然。

“我是说,”他接着说道,“要是她一直不变卦的话。我们策划私奔已经有两个星期了。有时候她白天说愿意,可一到晚上就变卦了。这次我们约定在今天晚上。已整整两天了,罗茜一直没改变主意。不过距实际行动还有五个钟头呢,我担心她事到临头又放我的鸽子。”

“你刚才说你要配药。”艾奇提醒道。

麦高恩先生此刻显得心烦意乱,局促不安——这可就一反常态了。他顺手将专利药品目录卷成一个纸筒,百无聊赖地套在手指上玩弄着。

“我可不想被搅了局,让今晚成为我的终身遗憾。”他说道,“我已经在哈莱姆区(2)租了间小公寓房,还在桌上摆上了**。水壶也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烧水。我还找了一位牧师,说好九点半在他家等我们。这次一定要成功。唉,要是罗茜不再变卦就好了!”麦高恩停住话头,看来他还是有些吃不准。

“我还是不明白,”艾奇淡淡地说道,“你刚才为什么说要配药?再说你这事儿我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里德尔老头一点也不喜欢我,”这位心神不宁的求婚者开始整理自己的思路,“他整整一星期没让罗茜和我一块儿出去了。要不是为了留住一个房客,他们早就把我轰走了。我现在一星期挣二十美元,罗茜她冲破牢笼随我乔克·麦高恩一起远走高飞,是绝不会后悔的。”

“请原谅,乔克,”艾奇说,“有个紧急处方,我得赶紧给人家把药配好。”

“喂,我说,”麦高恩猛地抬起头来,“艾奇,有没有一种药粉,就是给一个姑娘吃了,她就会更加喜欢你的那种?”

艾奇带着睿智的启蒙者的优越感,轻蔑地撇了撇嘴唇,可没等他做出指导,麦高恩就自顾说下去了:“蒂姆·莱西告诉我说,他曾从城外一个医生那里弄到过一些这样的药。他把药掺到苏打水里给他女朋友喝了,结果他在那姑娘眼里一下子变得身价百倍,而其他男人顶多只值三毛钱。没出两星期,他们就结婚了。”

麦高恩在平时,确实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可眼下,任何一个比艾奇稍聪明一点的读者都能看出,他那强壮的体魄已得到了很好的制约。他就像一位即将攻入敌方阵地的出色将军一样,正仔细检查着每一个可能导致失败的薄弱环节呢。

“我想,”麦高恩满怀期望地继续说道,“要是我也有一包那样的药粉就好了。我可以在今晚开饭时让罗茜吃下去。这样或许就能让她振作起来,不让私奔计划泡汤了。我觉得她并不需要一队骡马来拉着才肯行动,不过女人一般都喜欢做场外指导而不愿意亲自下场跑垒的。其实,那玩意儿只要能支撑她两个钟头,就万事大吉了。”

“你这个可笑的私奔计划什么时候开始行动?”艾奇问道。

“九点钟,”麦高恩先生答道,“七点钟开始吃晚饭。八点钟,罗茜会因头疼而上床睡觉。九点钟,那个老帕文扎诺会让我穿过他家的后院,而隔壁里德尔家的木栅栏掉了一块板子,我从那儿钻过去来到罗茜房间的窗户下面,帮她顺着防火梯溜下来。因为我们还要去牧师那儿,所以这一切必须尽快搞定。事实上只要信号发出后罗茜不再反悔,完成计划也就易如反掌了。艾奇,你能给我配这样一剂药吗?”

艾奇慢条斯理地揉了揉鼻子。

“乔克,”他说道,“鉴于这种药的特性,药剂师在调配时必须非常小心才行啊。在我的熟人中,你将是唯一的一位得到过我配置的这种药粉的人。我可是真的为了你好,才特意给你配的。到时候罗茜会爱你爱得发狂,你就等着瞧吧。”

说完这话,艾奇就走到了配药柜台的后面。在那儿,他取出两片各含四分之一谷(3)吗啡的可溶性药片,把它们碾成粉末,为了增大体积,又往里加了点奶糖,然后用一张白纸把这一小堆混合物非常仔细地包成一个药包。任何一个成年人服用了这包粉末,都能沉沉昏睡几个小时又无碍身体健康。他把药包递给乔克·麦高恩,嘱咐他最好将其溶入**后让人服用。最后,他接受了这位后院洛金伐尔(4)的千恩万谢。

艾奇这一番煞费心机的表演仅仅是开幕前的独奏,好戏自然还在后面呢。紧接着,他就给里德尔老先生送了个信,揭穿了麦高恩将拐带罗茜私奔的阴谋。里德尔先生身子矮胖敦实,砖灰色皮肤,遇到什么事情说干就干,从不拖泥带水。

“不胜感激!”他简单明了地对艾奇说道,“这个游手好闲的爱尔兰混蛋!好吧。我的房间就在罗茜的正上方。吃过晚饭我就回房间去,给猎枪上好子弹守着。只要他敢进我的后院,那么他出去的时候就是坐救护车而不是结婚马车了。”

这下可好了。罗茜将在梦神的控制下沉睡好几个钟头,而她那嗜血的老爸又手握猎枪严阵以待着,艾奇觉得毫无疑问,这下子他的情敌肯定是一败涂地了。他在蓝光药铺守了一夜,守候着那会给他带来转机的悲惨消息。然后,他什么都没等到。

第二天早上八点钟,白班职员来接班了,艾奇忙不迭地就要去里德尔夫人那里打听事情的结果。可是,噢,天哪!他刚跨出店门,就被从有轨电车上跳下来的麦高恩一把抓住了。麦高恩喜形于色,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

“万事大吉,伙计!”乔克心花怒放,笑得连嘴都合不拢了,“罗茜准时出现在防火梯上,分秒不差。九点三十分十五秒,我们到了牧师那儿。眼下她正在公寓房里——今天早晨她身穿蓝色睡衣做了煎鸡蛋——噢,天哪!我真幸运啊!哪天你过来跟我们一块儿吃顿饭吧,艾奇。我在大桥附近找了一份工作,眼下正要去那儿上班呢。”

“那包——那包药粉呢?”艾奇结结巴巴地问道。

“哦,你是说你给我的那玩意儿。”乔克笑得更开心了,“嗨,是这么回事儿。昨晚在里德尔家的饭桌上,我眼里瞧着罗茜,心里却自己对自己说:‘乔克,你要想把这个姑娘搞到手就光明正大地去搞,别跟这么好的姑娘玩什么鬼把戏。’这样,你给我的那个纸包就留在口袋里没动。随后,我的眼光就落到了在场的另一个人身上。我对我自己说:‘这老家伙该对未来的女婿产生点好感才是啊。’就捉了个空子,将那包药粉倒进里德尔老头的咖啡里——哈哈,你明白了吧?”

(1)译注:原文“flyintheointmen”可直译为“药膏里的苍蝇”,在美国俚语中是“令人扫兴”的意思,而艾奇又正好是个药剂师,所以后文的括弧中说“真是个绝妙的比喻”。

(2)译注:纽约的黑人住宅区。

(3)译注:英美的最小重量单位。1谷≈64.8毫克。

(4)译注:英国著名的小说家和诗人华特·司各特(1771―1832)的叙事诗《玛米恩》中的男主人公,他在情人将要与别人结婚时偕其逃走。在此借喻拐人女儿私奔的乔克·麦高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