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茹波
前段时间哥哥来信说:“冬天里农活少了,妈一闲下来就想你。她现在正在给你织厚毛衣,等你回来了换上。”不知怎的,一想起我的父母,我就想落泪。
我出生在一个小乡村里。父亲是个高小毕业生,而母亲不识字,只上过几天扫盲班,只会唱一首歌——《东方红》。在我上高中之前,父亲对我的影响特别大,因为在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他硬是带领全家闯出了一条光明大道。他总是有讲不完的民间故事、民间笑话,他对未来的生活总是充满着乐观,他对自己子女的学业表现也非常满意,认准了“再苦也要供孩子上学”的思路,决心将我们兄妹三人的学业供到头。然而,他却在我上高一时英年早逝。那年,父亲43岁,我15岁。之后经常回忆起以前的点点滴滴,我才渐渐体会到了母亲的伟大。
小时候,在我们兄妹三人中,我是最爱哭的。我现在可以大讲特讲父母们不要太溺爱孩子了,而那时的我就是家中的“小皇帝”,父母要听我的,要不然,我就往地上一躺,一边打着滚一边哭,委屈、恼怒纷纷涌上心头。每当此时父亲总是阴沉着脸,独自做着活;而母亲不停地劝着我,劝到最后,总是也陪着哭了。事后,母亲总是叹息道:“他就是那个脾气。”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我这个脾气居然跟着我念完了初中。高中时,我去了离家15公里的县城,离开了家乡,离开了父母。我也就是从那时起开始了反省。我越来越觉得,父母给予我的太多了,而我使父母伤心的事情也太多了,我何时才能挽回我的过失呢?那时,父亲生着病,体弱的母亲终日忙碌着,忙种田,忙家务。我每个月回家一次,为了赎罪,我都拼命地干活。没有一个人能够完完全全明白我的心,我也并不期望别人问我这样做是为了什么。我总觉得唯有这样,在我返校的时候,我的心里才能好受一些,才算对父母尽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孝心。
高一那年期末,我慈爱的、劳累不停的父亲,在病**躺了一年之后,离我们而去了,他永远地走了。而在他离去的时刻,常常惹他生气的儿子却不在他的身边。
父亲病逝后,母亲更辛苦了!那时哥哥正在上师范,我在读高中,妹妹还在念初中,全家的重担一下子落在了母亲的肩上。为了能让她的孩子们继续上学,她要进城去打工,我们兄妹三人躲在一旁抽泣着。经亲戚们一再劝阻,母亲才放弃了这一打算。然而她仍不放弃每一个可以挣钱的机会。除了种地,母亲尝试过开食堂、摆小摊,但收益甚微。
高三那年春节放假回家,母亲正在锄麦地。我放下自行车,接过了母亲手中的锄。那时候眼看就要过年了,而母亲仍在干着农活,我心里能好受吗?大年初一,我仍在想着那几亩没有锄完的麦地,很想趁我极其有限的假期做完这些活,母亲却笑着说:“哪有今天下地干活的?看人家不笑话你。”初二下午,正当我们沉浸在喜气洋洋的节日氛围中时,母亲却一个人扛着锄下地了。
高考完后回到家,我开始在附近的小街上打工,干着沉重又令人厌倦的体力活,每天挥汗如雨,挣几个钱并不是我想象中那么容易。不认识的人怎么也不会相信,这个光着脊梁的、瘦弱的男孩竟是一个准大学生。所有的苦我都忍受了,我干的这些全是我心甘情愿的。从出生以来我一直是一个纯粹的消费者,小时候,吃母亲的奶;上学了,花父母的血汗钱。我也应该自己挣点钱了。
直到一天晚上,我收工回家,母亲对我说:“明天你不用去了。”“咋了?”“有人捎信让你去领录取通知书。”我语塞了。
告别了家乡,我迈进了大学的门。穿着母亲做的布鞋,我渐渐感受到了周围穿着锃亮皮鞋的同学鄙视的目光。在别的同学围着生日蛋糕吹灭生日蜡烛时,我想起小时候在我生日那天,母亲总会给我煮一颗鸡蛋,而这颗鸡蛋只有我可以独享,哥哥妹妹只能等到他们过生日时才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因此,当别的同学关切地问:“哪天是你的生日?”我总是敷衍了事地说:“到了那天再告诉你。”因为我对这种相互吃请的方式非常不适应,我也不想拿着母亲辛辛苦苦挣来的钱打肿脸充胖子。
后来,一位老师介绍了一个在家属区做保姆的职位,我把母亲从老家接了过来。我和她生活在同一个校园中,然而过的却是两种不同的生活。四十几岁的女人如果在城市中一定是风华正茂,而母亲却显得异常苍老。然而母亲始终放不下家里的几亩薄田,放不下那头交给别人喂养的老黄牛,农忙季节来临时,母亲还是谢绝了雇主家的挽留,回去了。
一个重大节日的晚上,大学所在的省城燃放起了五彩缤纷的礼花。这样壮观的场景我以前只是在电视上见到过,现在看呆了,两行热泪涌出了眼眶。身边的同学问:“怎么了?”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要是此刻我妈在这里多好!”
我常常一个人,站在阳台上,望着天空,望着家乡的方向,想着母亲,静静地落泪;常常在梦中,母亲走出了乡村,来到了省城,我们母子二人并排走在大街上,欣赏着这个五光十色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