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钱袋(1 / 1)

宋炳成

母亲用老粗布做成的蓝黑色钱袋,宽宽的,笨笨的。

父亲早逝,撇下母亲和我,我们娘俩靠着三亩农田度日。除了平时吃、穿、用的东西,我还要念书,家里是不可能有闲钱存放的,我歪着头问娘:“娘,缝这么大一个钱袋干啥?”

娘抚摸着我的头,笑着说:“傻孩子,娘用这个袋子攒钱啊!”我问娘攒钱干啥,娘说,等钱袋攒满了好给我娶媳妇。

从地里抠钱谈何容易,娘没日没夜地干,腰杆子都累弯了,可娘的钱袋还是瘪瘪的。我知道,娘将家里仅有的一点钱都拿来供我念书了。

时间过得飞快,眨眼间我大学毕业,凭着优异的学习成绩留在了省城。娘的钱袋还是没鼓起来,后来一个不嫌弃我贫穷的姑娘和我结了婚。这本来是件喜事,可娘总觉得内疚,好像欠了我们什么,常在电话里喃喃地说:“钱袋里还没攒几个钱呢,什么忙都帮不上。”让钱袋子鼓起来一直是娘最大的心愿。

结婚后,我想把娘接来和我们同住,可娘说在乡下住惯了,享不了城里的福,还说,趁现在身子骨硬朗,她要种地攒钱呢。

有一天,娘忙农活时不小心扭伤了腿,躺在**动弹不得。医生说,需要慢慢调养。为了照顾娘,我把她接到了城里的家。在我和妻子精心照料了娘一个月后,娘能拄着拐杖走动了,后来又待了一周,娘便要回家。我说:“娘,你还没好利索呢!”娘说:“家里有一大摊子事要做呢,你看,我现在已经能够照顾自己了。”我说:“娘,我回去把地包出去,你就安心在这里住吧。”娘说:“那哪成?我还指望那几亩地呢。”最终我没有说服娘。娘临走的时候看着四十平方米的小屋说:“买套房子吧,我帮你们。”我和妻子一个月四千多元的工资,结婚时借的钱还没还清呢,哪有钱买房啊?我说:“娘,房子的事你别操心了,等攒够了首付款我们会买的。”娘问:“还差多少?”我信口说:“还差两万块吧。”

一晃半年过去了。一天,娘突然打电话让我去车站接她。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匆忙向领导请了假,租了辆车直奔车站。远远地我看到娘站在车站门前的台阶上四处张望,大热的天,娘竟然穿了一件厚褂子,满脸的汗,那微微鼓起的肚子立即引起了我的注意,娘一向清瘦,怎么会……我迫不及待地走过去,焦急地问:“娘,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去医院检查检查吧?”娘紧张地四处看看,有些神秘地小声说:“没事,回家再说。”

娘径直去了里屋,出来的时候,已脱去厚褂子,看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清瘦。我疑惑地问:“娘,你的肚子?”娘说:“没事,这一路上可把我吓坏了,真怕碰上小偷什么的,所以才打电话让你来接我,现在好了,到家了。”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高兴地说:“你看,这是什么?”娘一脸的欣喜。我这才注意到娘手里的钱袋,鼓鼓的。

打开钱袋,我数了数,正好两万块,除了几十张百元大钞,其他都是十元或五元的小票,还有一沓毛了边的角票。我疑惑地问:“娘,你哪来这么多钱啊?”娘高兴地说:“娘给你攒的,平时啊,你给娘的钱,娘都给你留着呢!再加上今年桃子的价钱好,那三亩桃子卖了一万多呢!你看够不够。”我心里一阵发酸:“娘,我怎么能花你的钱呢?”娘说:“傻孩子,你不是买房吗?娘不帮你帮谁?娘还要攒钱呢!”望着远方,娘神往地说:“娘帮不了你们什么,可也不能拖累了你们。”

年底的时候,老家的三叔来找我,说是给母亲送承包地的钱。我说:“三叔,我娘不是在老家吗?”三叔疑惑地问:“你娘没在你这里?”我说:“离上一次来,有快半年了吧。”三叔一拍大腿,眼圈就红了:“我的傻嫂子哎!”

三叔说,娘自打上次扭伤腿后,地里的活就干不动了,她把三亩桃园包给了三叔,还把老宅也卖了,说是跟着儿子到城里享福去。“她不在你这里,准是怕拖累你。”三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娃呀,你娘太不容易了,怕你受委屈,年纪轻轻的守了寡一直没嫁……”

我有种直觉,母亲就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守望着我。每天一下班,我就骑着自行车满城满巷地转,去找娘。娘啊!你在哪儿呢?

十几天后,在一个僻静的小巷,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旁边放着一个破旧的蛇皮袋子,右手拿着一个铁钩,正在垃圾桶旁捡拾着什么,花白的头发在寒风里飘呀飘……

我轻轻地走过去,喊了一声:“娘!”娘吃了一惊,看看四周没人,窘迫地说:“你怎么来这里?”我说:“老家的三叔来找你,那些事我都知道了。”娘说:“儿子,娘岁数大了,地里的活干不动,可城里捡破烂的活还是干得来的,娘想把那个钱袋攒满,好帮你补贴家用……”

我搂住娘瘦弱的身子,喉头一阵哽咽:“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