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良旭

中学毕业后，我被父亲送到县城一个杂货店里当学徒，杂货店老板是他的老乡。父亲一再叮嘱我：“在那里要好好干，等过两年你出师了，就给你说个女孩子结婚，你再抓紧生个娃，好给这个家传宗接代。”父亲说到这些时眼睛里闪烁着兴奋和激动的光芒。

我默默地将桌上的课本装进书包里，然后背起书包跟着父亲走出家门。父亲发现了，回过头疑惑地问：“你还带那些书本干什么？你是去当学徒，不是去上学！”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父亲的话触痛了我。高考落榜后，我一直心有不甘，想过两年再去考一次。

看着父亲疑惑的目光，我鼓起勇气说：“我在店里没事的时候翻翻。”

杂货店位于县城大街中央，店里只有两三个员工。父亲将我带到一个五十多岁的人面前，让我叫他一声师傅。然后父亲满脸堆笑地对他说：“我将孩子带来了，孩子年纪小，不懂事，以后请您多担待。”

师傅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又伸出手在我的肩膀上拍了拍，像是验收货物，说道：“身子板是娇嫩点，会打算盘吗？”我轻轻地答道：“小学的时候，在学校学过。”他又说：“那好，没事的时候在柜台里把算盘练练，在我这儿必须要学会打算盘。”我木讷地点点头。父亲又轻轻交代了我几句后就走了。

阳光斜照进店铺刺得人眼睛生疼，灰尘在阳光下四处飞舞。

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手里拿着一个小风车，咯咯地笑着跑了进来，店里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小姑娘一眼就看见了我，她用手指着我问大家：“他是谁？我怎么没见过？”店里的人告诉她：“这是新来的店员，你应该叫他大哥哥！”

小姑娘听了，马上走到我跟前，仰起脸，甜甜地喊了声：“大哥哥好！” 声音又响又脆，像百灵鸟在歌唱。这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小姑娘啊！她有着乌溜溜的像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长睫毛、圆圆的像大苹果一样的小脸蛋。小姑娘甜甜的问候像一缕阳光照进了我心里。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亲切地叫我。我俯下身子，笑嘻嘻地招呼道：“小妹妹，你好啊！”

听店里的员工说，珍珍的爸爸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因一起交通事故不幸去世。幸亏珍珍妈凭借做面点的手艺在街市上开了一个早点摊，母女俩相依为命，日子才一天天走过来。

不知为何，我对母女二人的命运多了一份牵挂。我很想为她们母女俩做些什么。每当教珍珍画画时，我都格外认真。珍珍的悟性很高，学得也很好。

有次我看到珍珍妈咳嗽得越来越厉害，捂着胸口，样子很痛苦，我劝她：“怎么不去医院看看？”

珍珍妈凄然一笑：“现在不行，珍珍还太小。不过看到她和你在一起很快乐，我很开心。”说罢，她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却没说出口。

看到她眼里闪过一丝晶莹，我心头一沉，感到空气有些沉闷。

转眼，我在这杂货店当学徒已经两年。我向师傅请了几天假，再一次去参加高考。高考结束后，我又回到了杂货店。刚一进店我就发现正在抽泣的珍珍，眼睛都哭肿了，几个店员正哄着她。珍珍看到我，喊了一声：“大哥哥！”就一下子扑了过来。她紧紧地抱着我的腿，生怕我跑掉似的。我忙蹲下来，用手不停地擦拭她的泪水，问道：“怎么啦？珍珍，哭得这么伤心？”店员悲伤地告诉我：“珍珍妈因乳腺癌去世了，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了，这孩子可怎么办呀？”

我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店员说：“其实珍珍妈早就知道自己身体有问题，因为看病要花很多钱，所以她一直隐瞒着，不去看病，想等到珍珍长大。可是她终于倒下了，这一倒就再也没能醒过来。”我这才想起珍珍妈经常咳嗽，还用手捂着胸口。原来那时她就已经病得很重了。我紧紧地搂着珍珍，哽咽道：“别难过，以后就让大哥哥来保护你。”珍珍懂事地“嗯”了一声，然后又轻轻地抽泣着……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高考录取通知书。我默默地收拾好行李，带着珍珍告别了那个生活了两年的杂货店。

父亲看到我带着一个小姑娘回来，惊讶地问道：“这丫头是谁？”我闷声闷气地说道：“是您孙女！”父亲惊讶得合不拢嘴：“我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孙女？”我笑道：“您不是早就要我成家，再给您抱个大孙子吗？这不就有了吗？”

父亲越听越糊涂，他看了看珍珍，又看了看我，眨着眼睛：“小子，不对呀，你离开我也就两年时间，不可能有这么大的一个小孩啊？”我拉着父亲坐下，将这两年在杂货店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父亲听完沉默了好长时间，眼睛红红的。他握住珍珍的小手说了一句：“真是个苦命的孩子！”珍珍抬起头，轻轻地叫了声：“爷爷！”父亲亲热地答道：“哎，我的好孙女！”然后将珍珍紧紧地搂在怀里……

到了去大学报到的时候，我对父亲说：“珍珍就交给您了，好好把她带大，不要亏待她。”父亲挥了挥手说：“放心吧，我会把珍珍当作亲孙女一样带大的。”

大学毕业后，我在一座偏远的城市找了一份工作。每月一发工资，我第一件事是给家里寄钱。珍珍已经上中学了，她学习很好，平时还喜欢画画。她说以后也要报考我上的那所大学，将来还要陪我一起过日子。

我有些生气，这丫头怎么这么说话？哥哥帮助妹妹是应该的，怎么能说以后陪我一起过日子？我打电话批评珍珍，叫她不要胡思乱想。这丫头还在电话里跟我嘻嘻哈哈，根本不当回事。

终于珍珍考上了大学。没有了这些年来的担忧和压力，我如释重负。

她来我工作的城市看望我。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几年不见，珍珍已出落成一个大美女了：高挑的个子，健美的身材，白皙的皮肤，水汪汪的大眼睛。我差点儿认不出她来。

她还像小时候一样调皮，在单位走廊一见到我就惊喜地冲过来，喊了声“哥”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紧紧地抱着我。她睁着大大的眼睛，心疼地说道：“哥，你有了许多白发，这都是为我操心的啊，以后让我好好照顾你吧！”

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挣脱了她的双手，这时我的脸早就红到脖颈了。我板着脸告诉她：“珍珍，你有嫂子了。以后见了我，不许再这样没大没小，让嫂子看见了不好。”

珍珍一下子愣在那，紧紧地盯着我。过了许久，她眼睛里滚动着晶莹的泪花，愤怒地说了句：“我不理你了！你一点也不懂我的心。” 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我的眼里也噙满了泪水。

我从抽屉里拿出医院诊断报告看了看，然后塞进口袋。接着我向单位递了辞职报告。我打算去到一个偏远的小山村，在那里一边治疗，一边在小学教孩子们念书。

珍珍还很年轻，她将来会有更美好的生活和爱情。我离开她是为了更好地保护她、珍惜她。爱不仅仅是获取，更重要的是能让对方更加幸福和快乐。

未曾顿悟已经年。在那个动**不安的年代我们相识，从此我们的生命也有了交集。如果要说错在哪，只能说错在没有在彼此最美好的年华里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