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　洋

我总是期待柚子成熟的季节快些来到。并不是因为我特别爱吃柚子，而是因为在柚子成熟的季节，我会反复地做同一个梦，梦里有母亲忙碌的身影，还有她熬制的柚子糖的香甜味道。我喜欢这个梦。

记忆里，在每年柚子成熟的季节母亲都很喜欢做一件事情——四处收集柚子皮。母亲这个与众不同的嗜好，自我记事起便开始有了。

母亲对柚子皮的喜爱自然有她的理由。每年秋冬，在寒冷的侵袭下人最容易感冒。为应对这种情况，母亲把收集来的柚子皮去掉表层，将残余的瓤切碎置于锅中，加上水和适量冰糖进行熬制。三小时左右，柚子皮会熟烂，水分彻底挥发。在熬制时，为了不让黏稠的柚子皮汁糊锅，母亲手握锅铲不停地搅拌。每次下来，母亲都累得满头大汗。熬制好的糊状柚子糖（我们家专用称谓），被母亲装进一个好看的青花瓷罐里。一旦家中有人感冒，她就会用汤匙舀出黏稠的柚子糖，让其吃下去。吃上多次，感冒会奇迹般好转。

那个青花瓷罐密封很好，柚子糖保存较久。青花瓷罐是我幼时最喜欢的东西。我总是渴望感冒，只要感冒就能吃到柚子糖。柚子糖带有一些柚子皮的涩味，更多的是冰糖的甜味。我觉得那是人世间最美好的味道。每每鼻塞打喷嚏时，我都会眼巴巴地望着母亲说：“给我吃点柚子糖吧！”

母亲用温暖的手轻轻地拍了一下我的脑袋，而后一边打开青花瓷罐一边说：“小馋猫，快吃下去，很快就好了。”我像三天没吃饭一样，将汤匙整个塞进嘴里，将里面的柚子糖吃个一干二净。母亲拿走汤匙时，我的舌头还不甘心地在上面拼命舔舐，汤匙瞬间变得闪闪发光。母亲嗔怪道：“小馋猫，哪有感冒的样子？”

吃着柚子糖，我慢慢明白了母亲熬制它的真正原因。一点小感冒就去医院，光父亲那点工资，肯定应付不了。母亲打听到柚子皮可以治感冒的这个偏方，在多次证实的确有效后如获至宝。自此，母亲有了收集柚子皮的嗜好。

我们姐弟几人长大后，家里经济条件有了较大改观。适当的医疗费已不再是问题，但母亲的嗜好并没变。她觉得能不去医院尽量不要去，花钱事小，吃药事大，是药三分毒，而她熬制的柚子糖是没有毒的。我们都很尊重母亲，但不想她像原来那样四处收集柚子皮。因此每年柚子成熟的时候，我们家吃得最多的水果就是柚子。

时间流逝，母亲已经七十岁了。我发现她最近熬制柚子糖时，两三个小时搅拌下来总是疲惫不堪。我看不过，上前去帮她，但也觉得这样很麻烦，便忍不住道：“感冒买点药就成，不必每年劳心费神地熬制柚子糖。”

母亲固执地说：“药有什么好？是药三分毒，病好了毒却跑到身体里了。难道你忘记小时候贪吃柚子糖的事情了？”

母亲的抗议我无法反驳。但我不想母亲如此疲惫，决定想个办法让她自愿放弃熬制柚子糖。用什么办法呢？那就找一种柚子糖的替代品。要想母亲认同，替代品不仅要效果好，还要无副作用。通过网络搜索，我发现了一款泡水喝的原生态植物产品，对治疗感冒咳嗽有不错的效果。

看到还在坚持收集柚子皮的母亲，我赶紧下单购买那款产品。在我收到快递时，母亲脸上露出了不屑：“就算这个不是药，能比过我的柚子糖？你就糊弄我吧。”母亲的坚持让我知道唯有事实才能说服她。

收到产品几天后，父亲流汗脱衣服时受凉感冒了。这时母亲的柚子糖还没熬制出来，去年的也已经用完了。在母亲捣弄柚子糖时，我将买来的产品切片泡水，让父亲服了下去。连喝两次后，父亲的感冒全好了。

事实摆在眼前，一贯固执的母亲不得不佩服那款神奇的产品。她失落地摇摇头：“唉！看来柚子糖真的是落后了！”

母亲落寞的眼神让我不忍就这样抹杀了她的嗜好，我鼓励母亲道：“柚子糖很好啊！那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零食。要不你想弄就弄吧？我拿来泡水喝。”

半晌，正擦拭青花瓷罐的母亲才俏皮地说：“娃儿，你当妈妈傻啊？有现成的东西，我还劳心费神熬什么柚子糖。不弄了，再也不弄了。”

望着被擦拭得焕然一新的青花瓷罐，一股香甜之味突然从记忆深处跑出来，钻进我的嘴里，在舌尖缓缓萦绕，久久不愿离去。

母亲或许不知道，其实我对柚子糖的喜欢已经深入骨髓。但我没有告诉母亲。因为她一旦知道了，受到鼓励肯定会继续不辞劳苦地熬制柚子糖。我不想苍老的母亲再那么辛苦，那会让我感到心痛。

在想念母亲熬制的柚子糖时，就让我走进梦里吧。在梦里，我可以肆无忌惮地让柚子糖香甜的味道将我整个人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