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军

父亲打来电话让你回家过年，可你却躲得远远的。姐，父亲已经原谅你了，你又何苦为难自己？

你说你会认真考虑你的婚姻。听说很多人在追求你。“这一回，我都拿她没法了。”母亲把头侧过去，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可我知道全家人都在为你担心。“姐姐在外面还有那么大的魅力吗？”我忍不住问。“是啊，我倒是希望她没人爱，省得担心她。”母亲长长叹了口气，我分明听出了她心里的无奈。

从母亲那里回来，我一路想的是你。想起你这么多年来对我的照顾，想起你从小到大对自己的诺言。我真的很想知道，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的你，是否还能像你梦想的那样快乐而幸福地活着？

1

从小我知道你就不属于小城市。那时家穷，可你嚷着要读书。因为你知道你的梦在远方。你常跟我说：“你知道北京吗？你想去那吗？如果想就请伸出手，掌握住自己的命运。”一直以来你都在为之奋斗。

从我懂事开始，听到关于你的称呼就只有两个字：美女。只要你一出现，旁边的人就立刻围成了堆。清晨，有人早早在路口等待你；下午，你还没下课，就有人在你教室门前排起了长龙。你总是对他们爱答不理，他们都说你是骄傲而冷漠的凤凰。为了能博得你的一句赞美，很多男生不惜排队两个小时为你买份吃的。我知道你的心思都扑在学习上，那些粗鲁又不求上进的男孩又怎能与貌若天仙的你相匹配呢？

可是从高中开始你的成绩就一直下滑，从班上第一名滑落到倒数第六名。你开始着急了，有段时间你回来得很早，吃完饭就跑到小房间里看书。可好景不长，你又坚持不住了。父亲说了你好多次，你不听。终于他忍不住去找你班主任，回来后他就一脸铁青地站在门口不说话。你大气也不敢出地跪在地上，说你知道错了，不敢再逃课了。

那是你头一次给父亲下跪请求原谅，我永远记得。而父亲从没如此恼怒过。晚上，你偷偷跑过来说你睡不着。你说的时候眼睛望着窗外，明亮而有神。你问我知道你为什么逃课吗？你脸上洋溢着微笑说：“因为我恋爱了。”

那时，从你的微笑中我以为爱情是个好东西。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这种爱情很痛苦。

2

你恋爱了，也开始学会打扮自己了，你的书包里堆放最多的就是化妆品。“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知道它的魅力了。”你一边点着唇膏，一边轻轻告诉我。

父亲出远门后，你才敢让那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进屋来。你们一起做饭，你最喜欢他炒的番茄炒蛋，你说甜到心里去了。天热，你就站在旁边给他扇风，甚至躲在他怀抱里撒娇，小鸟依人般，那么幸福和安逸。

你常说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打牌时你们总是让着我，出去玩好吃的也先给我。有次我发高烧，整整两天两夜你们都陪在我的床边，寸步不离。我不解，常问你原因。你摸着我的脑袋说：“傻弟弟，谁叫我是姐呢？我不心疼你，谁心疼？”因为这句话，我感动得热泪盈眶。那个时候我暗暗发誓：姐，我要一辈子保护你。

你说你不是一个贪慕虚荣的人，只因为他对你好你才义无反顾。我问你：“你打算和他过一辈子吗？”你抬头笑着，眼里却有掩饰不住的落寞。

可你终究没有想到，父亲会回来得那么早。那时你正在门后和他亲热，父亲提了把菜刀进来。他吓跑了，而你面色苍白地坐在地上。

父亲头一次打了你，那年你十六岁。父亲让你转学，你死活不肯。之后的三个月内，你们为此经常发生争执。父亲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坏，而你也渐渐失去了往日的快乐。有天晚上，你突然放下碗筷，冒出一句：“这还像个家吗？”说完你就冲了出去。父亲怕你出事让我跟着你。你说你待不下去了。“你要去哪？”我问。“北京。”接着你补充，“他有个亲戚在那，我们商量好了，一起去投奔他。”“你舍得离开爸爸么？其实他挺爱你的。”我听见你长长叹了口气，默默朝前走。那个晚上，我们一直聊北京，聊你的梦想。

早上，你对父亲说你同意转校。我知道你说的是假话，可我不忍心拆穿你，我含泪跟着你，一直到你登上火车。那天是我第一次逃学。

我以为从此你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才到郑州，你突然打电话回来说你们在车上被人抢劫了，他也受了重伤，正在医院里抢救。你说让父亲接电话，你说对不起他，可他还没听完，就跑去火车站接你回来。

你继续着你的学业，这次出去后你成熟了很多，你开始挤出时间来看书。只是你的身边，依然围绕着俊男帅哥。我也不知道你谈过多少次恋爱，但让男的随时都能围绕在身边的你使学校里的其他女生自叹不如。

3

高考完你以一分之差落榜。父亲想让你再考一年，你说你考不上，不想再丢人了。父亲也没怎么说你，也许他也明白：你长大了，自己的事情要自己拿主意。我还听说一个有钱人看上了你，他愿意给你推荐高薪工作，前提条件是你答应做他的情人。你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他还来过家里几次，你每次都让我出去说你不在家。那段时间，我听见你嘴里嚷得最多的是：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想让别人怎样就怎样。

后来没事的时候我就逗你：“要是你当初答应了他，现在就是千万富婆了。”你头也不回：“你看我是那种没品位的人么？要花也得花自己赚的，当二奶，那多窝囊啊。”

其实，你也知道凭自己的相貌找份轻松的工作并不难。你才去人才市场一次，想招聘你的单位就不下十余家。最终你选了家保险公司做文职工作。再一个月后，就传出了你恋爱的消息。近水楼台先得月，那个招聘你的总经理成了你的男朋友。你们开始同居，过着小两口的日子。

听说他对你很好。我去过你那一次，那时他刚出差回来，你说想吃基围虾，他愣都没愣一下就往外面跑。一个小时后，他端着满满两个盒子，满头大汗地出现在你面前。

谁都以为你会收心好好过日子，可没想到三个月后你突然失踪了，任他怎么找也找不到。

后来才知道那个男孩回来了，你们见了一面，你就跟他跑到了上海。可你只待了一个月就回来了，你说你不习惯那里的菜，你待不下去。“那他呢，你打算和他过一辈子？”我问。其实之前你的每段恋情我都知道。你总是淡淡地说：“我还没耍够呢，怎能白白浪费这副漂亮的皮囊啊。”可没想到这次你认真了。也许你是真的喜欢他吧。可父亲不同意，理由是他是个没出息的人，你跟着这样的混混是没有好日子的。父亲说得也对，婚姻毕竟不等同于爱情，柴米油盐一来，什么浪漫都抵不过现实。

你又外出了。这次你南下广州。父亲劝不过你只是丢下一句话：“如果你真的打算跟一个混混过，就当我没养你这个女儿。”

那一夜你哭了，在我的记忆里你从没掉过泪。

4

你说你怀了他的孩子，快做妈妈了。那时我也恋爱了。你问爸爸怎么样了，我说他脾气越来越差，烟量也越来越大，我都不敢惹他。你本以为等孩子出生了，父亲想不同意都没办法。只是你终究没有想到，你的男人在外借高利贷，追债的冲进屋子带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你去求饶被使劲一推，撞到了墙上。

你躺进了医院，孩子父亲闻讯赶来，医生从抢救室出来问保孩子还是大人，那个负心男人居然想保孩子，被父亲狠狠训斥了一顿。

平安归来后，你没再和他联系。你说他也算是个男人，不过他的绝情寡意，让你们的爱情最终走到了尽头。

你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公众场合，身边很快云集了很多男孩子。你闪婚了，对方是个高大帅气的男子，家里也有些产业。

你们在市里开了个茶馆，生意一直很好。他也很爱你，只是他的脾气很差，动不动就打人。

2007年玫瑰盛开的季节，你们再一次因琐事吵架。他动了手，于是你毅然决定回家，他就在后面追。那一天雨很大，他跪在你面前请求你的原谅。他说他不能失去你，可正因为这样，他才对你猜忌和怀疑。你说你都不知道这是第几回了，你每次都想离，可你每次都心软。

三个月后，我去你家做客。正好遇着他发酒疯想打你。我想都不想冲了过去，被他用凳子砸倒在地。

住院一个月期间，你坚持一个人照顾我，父母拗不过只好作罢。可我毕竟是个男人，出院前我不再用尿盆，坚持要去厕所。我试着站起来，可身体太虚弱，挣扎了几步就吃不消了。你马上过来：“姐背你去。”我看了你一眼不再坚持。可我这胖胖的身体又岂是瘦弱的你可以支撑的？很明显你力不从心，一步一步都那么缓慢。好几次我都要你放我下来，你不肯。

从小我就知道你有这么一股不服输的精神。望着你的皱纹和白发，我忽然热泪盈眶。

你把我放下来，转身才发现我一脸泪水。你笑了：“傻弟弟，不就是背了你几步，用得着这么感动么？”我用手背替你擦着汗，擦着擦着，忍不住大喊一声“姐”将你紧紧抱住。

5

之后，你不再提离婚的事情。你总说一个人的生活很孤单。于是，一个已婚男人顺理成章进入了你的生活。你说你们从没提过结婚，只是偶尔在一起安慰彼此受伤的心灵。你说你都对爱情麻木了，就这么将就过吧。

我不知道姐夫是否知道你的事情。只是每次看见你约会回来，脸上都露出久违的笑容。

父亲对你的做法很生气。也许，在他心里你已成了一个坏女人。之后你们大吵，你再也没回过家。我知道你活得很苦，可你没法自我解脱。想离却离不成，想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心却早已是遍体鳞伤。

离开你家的那天上午，我们在电脑上看小说。我说你就像一棵漂泊的浮萍，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找到回家的路。突然你抱住我，号啕大哭。我没阻止，也许只有这样，你才能将心头的哀怨全都发泄出来。也许等伤口结疤后，你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有时候做个普通的人会更好，至少没有幻想，人才会老老实实地寻找自己的幸福。都说红颜薄命，你却一直都不肯认输。我想终究有一天，豁达的你会走出困束自己的牢。我这做弟弟的没什么本事，可我会一直待在你的身边，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你不受别人欺凌。

你想让我将你的故事写出来，慰藉那些和你有相同经历的苦命人。你说这话时望着远方，眼睛明亮如星斗。

我发信息给你：“文章完成了，我想问你如果有下辈子，你还愿意做个漂亮女人吗？”你很快回复：“我，只是……只是想踏踏实实地过。”我看得泪眼朦胧。此时已经是大年三十，父亲早早地在门口静坐着，等你回来。

这一年，你二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