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妖潮的强度之所以越来越大,涌现的妖兽越来越多,皆是因为我用圣剑扩大了妖族结界的裂缝的结果,此事源头可追溯到第九代钜子,当年……”
屠望月将当初对司明等人说过的话又复述了一遍,最后总结道:“对于那些死于妖潮的牺牲者,我感到万分抱歉,他们或他们的家属要怨恨我,也是理所当然的,我不会逃避这一点,但我并不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即便再来一遍,我也会做出相同的决定,至于如何评断,任凭诸位。”
“这家伙!”
夏观雪听得发指眦裂,差点控制不住气息。
嬴纣忙道:“她既然这么说了,那我们就算杀了她也是理所当然,想必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夏观雪终究不是冲动的性格,连忙垂下头,他害怕自己眼神中的杀意会让其他人生出警惕,真要行刺杀之举,成功的关键就在于出其不意,在旁人反应过来之前一击致命,另外,他相信像司明等持反对态度的人就算及时反应过来,也会选择袖手旁观,因此理论上刺杀的成功率还是很高的。
“最勉强的和平也比最正义的战争更有价值。”
在其他人开口前,苍白衣先一步替屠望月辩护道:“当初我墨家为了统一东大陆,发起大小战役三百余次,敌我伤亡共计四十余万,倘若当时的钜子因一时不忍,偏安一隅,哪还有今日的太平盛世?”
接着他拿出一叠文件,道:“这是我收集的资料,关于妖潮出现前后,海洲各地百姓的人口增长数据,以及死于非命的伤亡数据,这些都能证明,圣女的做法利大于弊!
尽管用现在的眼光来看此举有违道义,可对于当时的百姓,对于身处战乱之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十室九空的百姓,他们对和平的渴望不是如今的你我能够想象的,你给他们选择的机会,他们绝对会选择支持圣女的行动。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我们现在可以高举正义的大旗批判圣女的做法,可等到哪天战争降临了,必定会懊悔今日的不留余地——没有亲身体会战乱痛苦的人,没资格评价圣女的对错!”
一阵沉默后,纪诗晨开口道:“如果这是唯一能保持和平的方法,那我同意你的观点,但显然并非如此,也许当初第九代钜子的决定只是权宜之计,是在当时的状况下,所能想到的最快最有效的办法,而并不代表接下来的两百多年仍要继续维持。”
她瞥了一眼屠望月,道:“首先我们要明白一个前提,终止战争的是钜子,而非圣女,圣女的所作所为只是她的一厢情愿,抱着两百多年前的做法,不曾有过改变,未免有刻舟求剑之嫌。”
苍白衣愤怒道:“你若有其它更好的办法,何不提出来,无所作为者讽刺作为者做得不够完美,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燕惊鸿道:“若圣女愿意找我等商量,我等自然要群策群力,可她没有这么做,而是加以隐瞒,既然她不信任我们,我们又要如何回应她的信任,你的指责是欲加之罪。”
苍白衣道:“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这事跟信任没有关系,谁身上没点不能与人分享的秘密,何况现在你们都知道了,为何不群策群力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巫岫冷笑两声,道:“她之所以不透露此事,真的是担心机事不密则害成吗?你有亲口问过她吗?”
苍白衣毫不犹豫道:“没有,但我相信她。”
“……够了,白衣你不用替我辩护了。”屠望月开口道。
“现在不是认命的时候,何况我并非强词夺理,一切皆有数据佐证,你的苦心不该受到指责。”
“已经足够了,你的心意我能明白,但真的不用了。”
屠望月长叹一口气,抬头望天,悠悠道:
“曾经,我遗弃了这个世界,也遗弃了自己。
我厌恶人心,厌恶政治,厌恶战争,更厌恶这看不见希望的世界,直到我遇上一个天真的呆子。
他的脸上总是带着笑容,不管遇见何等挫折,都能乐观面对,从不气馁,无论我如何打击他,他都会反过来宽慰我,并讲述那些我闻之作呕的美好理想……
但是,不知从何时起,我发现自己竟然开始相信,也许在这世上,真有一处人人兼爱平等,亲如手足的乐土。”
苍白衣欲言又止,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刑道庄皱起眉头,质问道:“站在这里的到底是谁?我原本以为你是以秘法将记忆一代一代传承下去,不曾改变躯体原主的人格,可如今听你的这番自白,难不成连人格也被取代了?这等近乎夺舍的邪法,天理难容!”
“如果只是一两代人的记忆,尚能保持完整的自我,可当记忆累积之后,原主的人格就很难保持独立,甚至会出现人格分裂的状况,被怀疑成夺舍之法也是情理之中。
事实上,这一问题我们也有考虑过,故而在传承至第二十代圣女的时候,终于集合数代圣女的智慧和经验,创出了一门解决问题的功法,平时的我维持绝对理性的状态,而在必要的时候,则截取相应的记忆和人格,代入其中,就好像演员演戏一样,从而维持人格的独立。”
仿佛为了印证自己的话,屠望月闭上了眼睛,片刻后睁开,众人便发现她身上的气质完全不同了,她的嘴角微微扬起,带着些许的邪气和狂狷,给人一种平时玩世不恭,可一旦认准了某件事,就会一往无前的感觉。
“我,乔木依。”
旋即,她的气质再变,好似大家闺秀一样腼腆,透着大智若愚的内秀。
“我,习夜思。”
“我,陆妲蓓。”
……
“我,屠望月。”
司明觉得如果进行电影奖评选,圣女绝对能拿影后,她甚至不需要演绎剧情,光是说一句话就能让人感觉到角色之间的巨大差异。
这时,便见屠望月又恢复了那种近乎神明,不为物喜,不以己悲的状态,她说话的声音层层叠叠,仿佛数代圣女齐声开口:
“我等自愿为实现墨家乐土奉献终身,矢志不渝!为行天下大义,为除天下之弊,甘为牺牲,死不旋踵!为创造尚贤同义,贵者不恒贵,贱者不恒贱的世界,终吾一生,永不叛墨!”
她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微微低头,似是想要静默致敬。
巫岫撇了撇嘴,但没有惯例地开口讽刺,以她的阅历,自然能听出一个人说的话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
何况,如果没有足够坚定的意志和决心,如何能将一件事坚持两百多年。
众人亦是相同的看法,故而谁也没有开口,就算不认同圣女的做法,也不得不承认她们对墨家理念的忠诚。
然而,静谧许久,屠望月仍是一动不动。
巫岫有些不耐,忍不住开口道:“够了吧,接下来赶紧……”
“不对!”
司明察觉异样,身形一闪来到屠望月身边,伸手抓住手腕,发现对方的脉搏已然停止,鼻下也没了呼吸。
“发生了什么?”
众人开口询问,并且隐约猜到了结果,表情各异。
“圣女以暗劲自断心脉,已经去了。”
苍白衣脸色发白,一把将手中堆成山的资料扔掉,连忙冲了出去,撞开司明后,扶住了向后仰倒的屠望月,连施各种手法急救,可惜无一起效。
“为什么?为什么要放弃?就算有错也可以用余生来弥补,为什么要放弃自己!”苍白衣抱着屠望月的尸体,咬着牙关低声嘶吼着。
飞上天空的资料一张张飘落下来,散落在两人的身上。
“这算什么,这到底算什么……”
会场外,夏观雪手中的剑掉落在地,失神的喃喃着,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切。
嬴纣张了张嘴,最后也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夏观雪的眼神突然一凝,飞快冲入会场,一把拽住屠望月的尸体,对着脸大吼道:“你凭什么死得如此大义凛然,你不过是一个刽子手、阴谋家,有什么资格像烈士一样自尽?快给我活过来!”
苍白衣一掌将夏观雪震退,呵斥道:“她已经死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哈,哈哈,哈哈哈……你居然问我还有什么不满意?我的父母、妹妹都是被她害死的,结果她用一句抱歉就轻飘飘带过,至死都不后悔,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能满意?”
夏观雪泪盈满目,大声怒吼:“她倒是死得轻松,一了百了,可我这么多年的复仇算什么?
我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罪,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真凶,结果她连报仇的机会都不给我,我的人生就是一个随意受人愚弄的笑话吗!
快给我活过来!我要将她明正典刑,将她的罪行公布于世,让她身败名裂!”
“……你的悲痛我能理解,但她已经死了,我不许你再欺辱她的尸体。”
“你凭什么理解!你有什么资格劝受害者去原谅凶手!”
两人一言不合,当场动起手来,其中有七成是为了发泄心中难以抑制的情绪,而非怨恨对方。
司明没有出手分开两人,毕竟现场有这么多高手看着,不必担心发生意外,他看了一眼屠望月尸体,叹气道:“算是最不坏的结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