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缕剑气力量不强,非化神武者也能挡下,但其中的剑意却如江河奔腾,流转不息,令人生出自己纵然能阻挡一时,也早晚会被冲垮的无力感。
不过,意境终究只是意境,没法带来实际的伤害,加上司明的神霄魂体无比坚韧,对精神冲击有着强大的抵御能力,转瞬就摆脱了剑意的影响,当下轻指一弹,射出一道剑气,相互对撞湮灭。
司明转头看去,出手者乃是一名仙风道骨,须发皆白的老人,其年纪虽大,脸上却没有一丝皱纹,光滑得如同孩童的肌肤,双目亦无耄耋老翁该有的浑浊,反而如年轻人一般明亮锐利,充满一股灵动之意,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对方的长相,再加上方才那一道剑气,其身份已是呼之欲出。
若换成以前,司明自然要恭恭敬敬的喊一句前辈,不敢逾矩,可交手过诸多强敌的他,此刻内心涌现出来的只有跃跃欲试的战意,想要看一看自己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尽管司明自己没有察觉,但一次又一次战胜强敌的经历已带给他胆大包天的自信,以及面对一切困难也绝不屈服的韧性,哪怕遇见了皇帝总统,他第一个念头也不是诚惶诚恐,而是自己这一拳挥过去,能不能将对方打死。
纵然你出身高贵,可连我的一拳都接不住,所谓的权势也就是个笑话,近在咫尺,人尽敌国,又有什么可惧的。
当然,这只是转瞬即逝的念头,并不会真的采取行动,更多的是对敌我实力的一种判断,类似于武者的本能,看到的第一眼就在心中权衡强弱。
“前辈说笑了,法无禁止即可为,难道铸剑山庄有规定,剑阁之中不准动用武意?若无,我也只是遵守了铸剑山庄的规矩,乃是老实人一个,怎么能把守规矩说是耍滑头呢?”
老者感受到司明的眼神,不由为之一愣,在他晋升无上境界之后,已经多少年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展露战意了。
“那么,老夫现在就加上这条规矩,剑阁之中不准动用武意。”老者不仅没觉得自己被冒犯,目光中更添几分兴趣,这样的年轻人实在太罕见了。
司明扼腕叹息:“武功本来就是武者的一部分,武者修炼武功,武功也会影响武者,两者相辅相成,无法分割,铸剑山庄立下这样的规矩,就等于说虽然手脚是人的,但人不能用手吃饭,也不能用脚走路,一旦流传出来,只会让人怀疑,铸剑山庄的人是不是将脑袋也锻造成了铁疙瘩。”
老者哈哈一笑,分毫不让道:“外人要怀疑就让他们怀疑去吧,在铸剑山庄的地盘,就得守铸剑山庄的规矩,是他们求铸剑山庄,而不是铸剑山庄求他们,哪怕山庄规定在剑阁中必须四肢着地,他们也只能乖乖趴在地上,翘起屁股。”
“规矩是人定的,自然也可以被人修改,若是不想遵守规矩,那就让制定规矩的人改掉好了。”
司明挑战的眼神不加掩饰,因为对方没有自报身份,这种情况下他可以装作不知。
旁边的云音墨这才回过神来,听到司明的挑衅言语,顿时面露紧张之色,想要开口提醒,却发现自己已是说不出话,交谈的两人看似言笑晏晏,未曾动手,实则彼此已然展开交锋,精气神三者合一,汇聚成无形的势,在虚空中交织激**,光是震**的余劲就令她无法动弹。
老者缓缓道:“少年人争强好胜乃是常态,但刚则易折,锋芒毕露总归肤浅,唯有剑藏于鞘,方能挥剑更利,须知不争者,天下莫能与之争,智者之乐,水也,待阅尽世间万物,便能明白悠然淡泊的意义,你终究还是太年轻了,尚未动手,便已认输。”
轻微的声响中,地面上的沙尘开始不安地震动起来,起初震颤的幅度很小,很轻微,但很快变大,直到挂在四方墙壁上的神兵利器们也跟着颤动,发出金鸣之音。
司明哈哈一笑,反驳道:“不争而争乃是道家的理,非我墨家的理,仁义在手,便该去争,去利天下,这才是墨者该走的路,何况处世之法与技击无关,正如弈棋一道,纵然棋力相等,退出棋坛的老国手若跟十几岁的少年相争,也是必败无疑,武斗之道亦属技击,唯好强者胜!
老人家为了维护面子,就说自己淡泊名利,意境高远,不胜而胜,年轻人不好意思揭长辈的短,便也附和道‘对对对,您说得对’,毕竟还是要给老人家留几分颜面,总不能让对方输阵又输人。”
老者眼中的欣赏之意更浓了,他当然不信道家那套不争之德的屁话,否则刚才他就不会用剑气打断司明,而是用更委婉的方式,司明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在当下气势交锋的时候开口说话,证明他的实力值得重视,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至少大多数的化神宗师做不到。
他向前踏出一步,就像是往化学反应中投下了催化剂,气机缠绕扭曲,化作飓风,卷动烟尘,飘扬四起。
风,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云音墨除了“呼呼”的风响声外,什么也听不到了,而且胸口仿佛压上了一块巨石,渐渐有些喘不上气,迫不得已,只能向后倒撤,她心知两人之间的无形交锋渐趋激烈,已经容不下第三者,同时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知道司明早就成为了燕惊鸿的徒弟,甚至通过铸剑山庄的情报渠道,知道司明在北大陆前不久的那场大战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可谓一鸣惊人,但就算是这样,她也没想过对方居然在与曾祖父的气势交锋中不弱下风!
对从小听着曾祖父的故事长大,早已将其奉若神明的云音墨来说,无论司明做下何等壮举,都不如这一幕带来的冲击更强烈。
因为她知道曾祖父的性格,就算有所留手,也不会留手太多,这位年近百岁的还虚大宗师向来不屑于给别人留面子,行事风格与故事中那些仙风道骨的隐世高人截然不同,认为要面子就得靠自己的双手去争,而不是求别人给。
交锋中的两人气势不断攀升,以云音墨的修为已是支撑不住,但她又不想错过这即将爆发的精彩战斗,无可奈何中只能从剑阁的窗户中跃出,袖子一甩,卷住檐角,挂在外面往里看,她知道这个样子很不雅观,被人看见后有碍风评,但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相比接下来的战斗,这点牺牲根本不算什么。
司明的气势很快攀升到了顶点,这个顶点并不是他的极限,但如果继续提升,就等于从切磋模式进入到死斗模式,得拿出跟怪异之王搏杀的觉悟才行,而这也意味着他无法留手,很可能会将这座剑阁彻底毁去。
什么不争而争,悠然淡泊,臭老头你分明是以大欺小,臭不要脸!
司明在心底里骂娘,但这时候他已经没办法开口说话了,对方摆明了要用修为欺负他,无可奈何之下,只能抢先出手。
一道炽热的剑光横空出世,耀目灿烂,但一道冰寒冷冽的剑光紧跟着发出。
似乎只是为了证明“虽然我比你厉害,但我不占你便宜”,这道冰寒剑气的速度要快上一分,于是两道剑气同时撞在了一起。
剑尖对剑尖,针锋对麦芒,铮铮剑鸣声中,余劲分成七股,从剑阁的七个窗口散射而出,没有伤及剑阁分毫,并且避开了云音墨所在的那个窗户。
司明伸手一张,沉重的巨魄剑落入手中,剑尖轻抖,如落雪片片,飞舞飘洒,又似河岸春风,拂柳扬花,竟是轻灵绵柔之招。
老者哼了一声,不知是不满对方擅自动了剑阁的兵器,还是不满自家打造的兵器临阵投敌,他伸手骈指成剑,剑气在指尖凝聚成形,化作一柄紫色软剑,然而随着锋芒闪动,剑气腾空,呼啸纵横,却是大巧不工的刚猛剑招。
两道身影在剑阁中交错,妙招频出,浑若天成,穿插往来之间,如天马行空,极尽变化之能。
老者长剑挥洒,剑气汹涌澎湃,剑势愈积愈厚,愈积愈大,好似万顷飞雪洒下,化作滚滚雪涛,**,不可阻挡。
司明重锋婉转,剑气迂回升腾,剑势宛若起于青萍之末的微风,须臾之后,化作无边大海,尽纳攻势,并暗中运起了大阴阳截天手的法门,不断截取对手的雄浑气劲,纳为己用。
等到积蓄已成,司明悍然展开反击,围绕着老者狂攻猛击,身影不断加快,逐渐模糊变淡,精气神似已完全融入掌中之剑,只剩下一道长虹匹练横渡虚空,翻转飞腾,老者立足原地不动,只以手中剑气交锋,身形渐渐凝实,显得格外清晰,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人对着空气挥剑一样。
剑芒光辉灿烂,清脆的交击声不绝如缕,眨眼之间,不知交击碰撞了多少次,两人的剑意在酣畅淋漓的争斗中急剧攀升,脱离了之前的试探状态,直如翻江倒海的怒蛟,夭矫飞舞!
空气为剑势所激,似海浪般翻滚涌动,夹杂着细碎的剑气,四溢开来,“嗤嗤嗤”的细微声响中,云音墨突然察觉自己的袖子多出了数道裂口,肌肤遭刀剑气割伤,点点血丝渗出,骇得她脸色一变。
她并未是为自己的安全担心,而是意识到,这一状况证明了交战中的两人再也无法完美控制释放的气劲。
司明做不到也就算了,曾祖父居然也无法掌控战局。
这一发现几乎颠覆了云音墨的认知,她的修为差两人太远,自然无法看清战况,可在她想来,无论司明多么厉害,也不可能逼得曾祖父认真,这顶多是一场长辈对晚辈的指导战。
“他真的是我的同龄人吗?”
被云音墨由衷惊叹的司明,这一刻却遭到了从未有过的挑衅。
“小子,嘴上说的那么厉害,结果只有这点能耐吗?”
“输阵又输人,看看,这就是不听老人言的下场。”
“对付你,老夫用一只手就够了。”
老者一手负于背后,另一只手催发剑气接下司明的所有攻势,不时出言挑衅,看起来当真是游刃有余。
司明气得不行,这老头一点宗师风度都没有,奈何无法开口说话,他已竭尽全力,一旦开口,积蓄的气势就会泄掉,必定遭到对手的沉痛反击。
论嘲讽的本领,他自信能甩对方十条街,可惜英雄开不了口就没有意义。
不过,对于老者的实力他是真心佩服,如今的他已经施展出了常态下的全部实力,三大神力配合神视幻观诀,连妖王都不敢正面抵挡,而对方不仅能稳稳接下,还可以顺带着护住剑阁不受破坏。
此外,他已连续使出封禅剑法、钧天剑法、楼观剑法、诛邪剑诀,就连广寒仙剑术也用过了,可对方也跟着连续变幻五套剑法,令他无法在技巧上占得上风。
只是切磋的话,自己毫无胜算,但就算是输,也要输得风采。
司明心念一动,伸手一招,一口金刀落入掌心,并随手将巨魄剑掷回原位,攻势为之一变,伏虎刀法、燃木刀法、菩提降魔刀法、真阳丹烈刀、梵海修罗诀……诸般刀法一一使出。
老者见状,得意地哼了一声,搓掌为刀,同样改为刀法,他的刀法造诣竟是全然不输给剑法,而且也是连番变化,司明每用一套新刀法,他就跟着变招。
司明还是头一回遇见跟自己一样博学的对手,而且对方所使的每一套武功都练到极为高深的地步,并非浅尝辄止。
但他没有放弃,反正也没指望能凭刀法战胜对方,在连续用了十套刀法后,再度更换兵器,这次改为长枪,枪尖一抖,挽出朵朵枪花,寒意凛冽,正是凌浣溪的寒武枪法。
“小子,看不出你小小年纪竟如此多才多艺。”老者见司明的枪法也有不凡水准,不由得啧啧称奇,“可惜,你找错对手了,你以为老夫的称号是怎么来的。”
他双手一合,凝气为枪,双手一旋,枪身如孔雀开屏,滴水不漏的挡下自己的进攻,正是兵家赫赫有名的阴符神枪。
两人连番比斗,纵然有意收敛了劲力,可比了这么久,终究还是引起了别人的注意,不一会就有一堆人赶了过来,云音墨见状,不好再继续挂在窗外,只得松手落到地面。
一名极有威严的老翁开口道:“音墨,是何人如此胆大妄为,竟然敢在我们剑阁武斗?”
旁边的中年铸师也沉声道:“没错,竟敢不把我们铸剑山庄的规矩放在眼里,须饶他不得!”
云音墨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