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经历过亲属的孤独死后，便自愿去帮助陷入孤立状态的人。

神奈川县的上门护士山下美由纪（时年54岁）便是其中一员。

山下在“鸟鸣会”为孤立者提供咨询服务。前来咨询的人下至十几岁，上至八十几岁，大家都有着各种各样的烦恼。而且，她还会主动前往处于孤立状态的老年人和年轻人的家中，确认他们的安危。除了提供咨询服务，她还用积极乐观的心态感染着他人，因为她也有过悲惨的经历。

山下的父亲光一在十年前因孤独死离开了她。

那是一个深冬时节，二月还非常寒冷，山下四天前刚和父亲通过电话。

山下在福冈县筑丰地区的住宅区出生和长大，那里是一个曾因煤矿而繁荣的乡下小镇。父亲和继母二人就生活在有30年房龄的五层住宅楼的一楼。山下的父母在她幼时就离婚了，父亲在山下上中学时再婚。继母常年患有自主神经紊乱的病症，每日与病魔做斗争。继母为了治疗精神疾病住进医院，几天后父亲去世了。

山下用钥匙打开门，走进三室一厅的房间，闻到一股刺鼻的线香味。打开门便是门厅，客厅里放着棕色的被炉垫，地上铺着波斯地毯。空气中充斥着线香和胃酸的气味。

混杂着胡萝卜和萝卜块的棕色呕吐物洒在被炉垫上，扩散到四周约半米的位置。

日式卫生间的排水管不知为什么彻底掉下来，周围浸满水，马桶附近铺着蓝色的塑料布。父亲应该是起夜时因为热休克引发了心脏病。

楼上的女高中生半夜两点碰巧听到光一微弱的呼喊声，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也没有告诉父母。

等楼上的居民发现身体变冷的光一时已经是两天后。光一在卫生间心脏病发作，在地上爬来爬去，试图用手打开阳台的窗户求救。架子上的碗和马克杯都摔得粉碎，碎片散了一地，窗户只打开了五厘米。身为护士的山下很快便明白了情况。

“厨房里一片杯盘狼藉，能看出来他应该是拼命爬到客厅，试图打开窗户向其他人求救。但因为用不上力气，窗户只打开了五厘米。心脏病发作后，他应该还清醒了一阵子。不过家里没开暖气，体温过低便去世了。”

客厅里的梳妆台不正常地歪斜着，录影机落在地板上，天线也被折弯。光一发病后，应该是在房间里痛苦死去的吧，这个事实让山下颇受打击。

冰箱里放着许多透明的保鲜盒，里面装满腐烂到黏稠的副食品和发霉的水果。电饭煲里还留着大概半桶炒饭，已经彻底干瘪。看到如此惨状，山下忍不住痛哭起来，泪流不止。

环顾房间，她20年没回来的家已堆满杂物。可能因为住了几十年的关系，地板上有些木头翘起来，上面用胶带贴了好几层来修补。山下和哥哥以前共用的上下铺上，衣服、鞋子、餐具堆积如山，一直堆到天花板。而父亲就在仅有六叠的起居室里铺着被褥生活。

“父亲原本非常爱干净。进了房间后，我发现里面脏得任何人都会大吃一惊。说实话，虽然他是我的父亲，看到这种惨状，我还是为他感到羞愧。房间里无处下脚，起居室连桌子都收起来，就空出一块地方铺被褥。每天往返于起居室、大门、卫生间和浴室之间，东西多到无处下脚，到处都塞满东西。”

父亲生前不顾山下再三反对，继续和患有精神疾病的继母一起生活，独自承担烧饭、打扫、洗衣等所有家务。

“他羞于告诉外人自己的妻子患有精神疾病吧。最近继母的妄想症变得严重了，她会在外面大喊大叫，在店里站着一动不动。所以父亲不让她出门，也不让人进家里。对我这个女儿也逞强，从不找我商量，才渐渐陷入孤立的状态。”

等继母住院几天后，大概是长期紧绷的弦断裂了，他便孤独死去。光一患有1型糖尿病，山下觉得肯定是因为他和继母一起生活的压力导致的。

收拾房间的时候，山下找到了光一死前不久买食物的收据。

“父亲最后买的东西是干果和茶叶。他应该是想买来自己吃的吧，想到他还没吃就去世了，我总感觉空落落的。”

身为医务工作者，山下眼中的死亡就是停止的心电图，是医生的临终宣告。所以，她难以接受父亲在没有任何人看护的情况下死去。

“我实在忍不住责备邻居。为什么他们不能早一点过来？为什么他们没有注意到？我知道不能责怪他们，但我还是想把责任推给别人，我现在也是这么想的。”

山下没有依靠任何人，独自一人花了两个月时间将父亲的房间收拾干净。她在浴室里用手清洗父亲吐过的垫子，放在阳台上晾干。呕吐物留下的痕迹无论怎么洗都洗不掉，她却不认为那是污渍。父亲火化了，也拿到了骨灰，她还没有真切地感受到父亲的去世。父亲以前是工程师，英语说得流利，还喜欢弹尺八和三味线，性格非常温和。

“收拾房间的时候，我总是在想，父亲为什么会这样死去呢？他以前在东芝公司和日立公司提交的策划都获过奖，过得风光无限。现在为什么会死得这么悲惨呢？我无论怎样也没法把死去的父亲和以前的父亲联想起来，一定是我还没有接受这个事实。四天前他还打电话给我，要是那个时候我去福冈就好了。每次想起这些，我就十分痛苦，总感觉是我让父亲走上了死路。所以我才一直不能接受父亲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