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日本社会正一点一点地陷入一个危险的无底深渊,一不留神便无法从中逃脱。
特殊清扫简称“特扫”,当遗体发现不及时,腐烂的尸体对房屋造成损害,或房屋里出现杀人事件、意外死亡、自杀等情况,以致现场惨不忍睹时,他们负责将房屋恢复原貌。其中,特殊清扫员面对的绝大多数情况都是孤独死。
我关注特殊清扫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我无法冷眼旁观死者心中的痛苦。
孤独死的现场残忍到连死者家属都看不下去。大量的苍蝇环绕,蛆虫四处蠕动,肉片粘在地板上。有时现场会留下死者因过于痛苦而抓挠墙壁或地板的痕迹,还有排泄物,等等。面对如此惨状,我被吓得无法动弹。但随着取材的推进,我察觉到真正的问题不在于孤独死现场猎奇怪诞的表象。
孤独死的现场铭刻着死者心中深切的痛苦。
孤独死与社交孤立问题密切相关。
据我估算,日本现在大约有1000万人处于孤立状态,也就是说约每十个人中就有一个,算得上是巨大的数字。孤独死是指独自一人在家悄无声息地死亡,其中大约八成的人都是生前放任家中堆满垃圾或是作息不规律,所以也被称为“慢性自杀”。他们不向社会求助,静静地从社会中淡出。
取材的过程中,我发现他们都是因为某些原因脱离社会,人生走到了死胡同,从而开始自我忽视。
有的人因为恋爱关系挣扎痛苦,有的人遭到虐待断绝亲子关系,有的人在公司遭受职场暴力备受打击,从而渐渐地远离周围的人,无可抑制地走上慢性自杀的道路。当然,人际关系良好的人群中偶尔也会出现发现遗体不及时的情况,但这种案例极为少见。
尽管现场散发的恶臭扑面而来,我还是可以从一件件遗物中描摹出死者生前的模样。
经历如此印象深刻的场面后,再回到家中或者出差地的旅馆,我就会躺在单人**,想象他们生前的为人。虽然我才刚刚得知他们的存在,但想到他们心中的痛苦,便整晚都无法入眠。
因为,我和他们相似,也无法顺遂地融入社会,心中痛苦不已。
我从上小学时就性格内向,遭到了严重的欺凌。初中时我有两年都没去上学,成了一个“家里蹲”。当时我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完了。在孤立无援的状态下,我好几次想到自杀,也的确打算从家里的窗户跳下去。所以,我觉得自己能活到现在,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他们或多或少都和我一样感到痛苦,才无声无息地从这个社会上离开。我能做的事情就是将他们最真实的一面展现出来。绝大多数孤独死的人在生前都被周围居民投以异样的眼光,遭到他人的忌讳和厌恶。就算他们有家属,对方大多也不愿和他们扯上关系。
所以,他们的遗体只能由警察悄悄搬出来,遗物也几乎被当作垃圾悄无声息地处理掉,就像从未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一般。
同样是单身公寓,学生喊了朋友来房间里玩闹。但就在仅仅10厘米外的一墙之隔,尸体滚倒在地,几个月都没有人发现,无数的蛆虫和苍蝇聚集在一起。这就是现代日本存在的问题的一个缩影。
我每天都面对着痛苦,所以我绝对无法对他们无声无息的死亡视而不见。他们就是明天的我,我就是他们的同类。
除了走进孤独死的现场,我还会和死者家属以及房东等死者周围的人谈话,试图挖掘出他们的人生轨迹。
了解他们人生中遇到的烦恼的同时,我也在回顾自己过去的创伤。
这时,和我一起进入现场的特殊清扫员鼓励了我。在死者家属都无法踏入的满是腐臭味的骇人房屋里,最后负责清理的就是特殊清扫员。能够得到他们的温暖关怀,对我来说可谓是无可替代的救赎。
脱下特殊清扫专用的服装,摘下防毒面具,他们当然也是生活在这个社会上的活生生的人。和他们在一起时,我能真切感受到他们的温情,也发现自己比想象中要安心。因此,我想记录下这些最后见证死亡的特殊清扫员的故事。
近年来,孤独死渐渐已经不是特殊的事件。
据说在日本,每年孤独死的人数大约有三万,也有从业人员表示现实中发生的孤独死数量是这个数字的好几倍。
从特殊清扫的现场能看到日本终将面对的未来。
许多特殊清扫员都有一种危机感,表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疏远。他们还询问,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解决孤独死的问题。
听起来可能会感到奇怪,我觉得在本书中协助我采访的特殊清扫员都真心希望社会上没有他们这样的工作。
我的想法也是如此。
这本书的主题是彻底揭开特殊清扫的真实面目。除了聚焦特殊清扫员的生活现状和苦恼,我还会探讨生与死以及现代日本存在的孤立问题。
今后,孤独死将会成为席卷整个日本的巨大问题。特殊清扫行业就是映照出日本可怖未来的万花筒。特殊清扫员每天就像乘上时光机一样目睹着绝望乡。天天在悬崖边不断清扫的他们,就站在日本社会发展的生死关头。
没有人能摆脱死亡。
人不知道自己会在何时何地怎样死去。
但人可以提前为迎接死亡做准备。由于死别、分居、离婚等各种原因,我们总有一天会变成独自一人。到那时,我们应该怎样迎接死亡呢?1000万脱离社会的日本人也绝非与我无关。
了解特殊清扫行业就相当于了解我自己和这本书读者的未来。即便有些画面令人不忍直视,我还是希望各位能继续阅读下去。
希望这本书的每一行字都可以帮助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