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从未见过父亲的我来说，母亲是“身兼父母两职”的家长。

我的母亲在二十六岁就成了年轻的寡妇。

但她比任何人都坚强。因为在那样的年代，是她带着我和姐姐两个孩子独立地活下来。

母亲不输男子的气概，大概也遗传给我了。

我能在滚滚俗世的浪潮中战斗、独立生存，应该也是由于体内流着母亲的血液吧。

母亲刚刚成为寡妇的时候，亲戚们为母亲和我们姐妹的将来操心，“一个女人要拉扯两个孩子，还要做生意，是不可能的”“把姐姐送去做帮佣怎么样？这样可以减少家里吃饭的人口”“再去领养一个儿子吧”虽然亲戚们提出了很多忠告，但好强的母亲毅然决然地说：“只要我能工作，我们母女三人总能过得去的。”从那以后，母亲为了我们，不惜力气地工作。

母亲把彰显意志的话说出去后，不论遇到什么困难，也没有向亲戚乞求援助。

如果按照当时亲戚们的提议，如今我还能不能像这样沉浸在绘画世界，就不得而知了。

看着家里经历的危机，看着不为他人意见左右、充满坚强勇气的母亲对我们的深深关爱，我才真正体会到可敬的“母亲之姿”。我总是回忆起母亲坚强的样子，内心充满感激。

我们家是开茶叶店的，为了让茶叶干燥，有一个很大的焙炉场。

茶叶不能受潮，我有时候也会去起炉子让茶叶干燥，但是对于火候的掌握总是不得要领。

小时候，我在夜里会突然从睡梦中睁开眼睛，听到店里有咕嘟咕嘟的声音，原来是母亲深夜起来点炉子炒茶叶。

茶叶的香味飘到了寝室，我一边闻着香味，一边又迷迷糊糊地沉入梦乡。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烘焙湿茶的声音，听起来像树叶掉落的声音……

我十九岁的时候，邻家起了火，我家也被全部烧掉了。

火势很大，我们没有搬东西出来的时间，连我苦心画出来的临摹画和参考品也都被烧了。我伤心得直发愣。

母亲对于家具和衣服被烧毫不可惜，对我的画被烧，却十分痛惜。

“衣服和家具，只要工作赚了钱就能回来，而画却不能再回来了，永远不能再画出一模一样的画了，真可惜啊。”

我听到母亲这话的时候，对于失去画和参考品的心痛，稍微缓解了一点。

母亲不知道，我从她的话里得到了多少的力量、多少的慰藉。

母亲没有败给火灾造成的打击，带着我们搬到了高仓的蛸药师，一边继续经营茶叶铺一边照顾我们。那一年的秋天，姐姐风风光光地出嫁了。

之后，我和母亲两个人生活，母亲更加努力地工作，对我说：“你不用担心家里的事。全心全意地画画吧。”看得出，她看着我全神贯注地画画的样子，心里暗暗高兴。

托母亲的福，我没有为生活操心，可以以画为生命、为手杖，在绘画的道路上战斗。

给予我生命的是母亲，给予我的艺术以生命的，也是母亲。

因此我只要在母亲身边，就算一无所有也觉得幸福。

我不远游。如果云游四方，就会把母亲一个人留在家，我实在做不到。

因此昭和十六年的中国旅行，才是我的第一次旅行。

我的母亲在昭和九年的二月，于八十六岁高龄去世。自从母亲去世，我就在家里挂上母亲的照片。我也好，儿子松篁也好，每次出去旅行或是回家之后，一定要走到照片下打声招呼。

“母亲，我出去了。”

“母亲，我回来了。”

我没有家世，没有背景，之所以能够真正地独自精进艺术，全是托母亲的福，将茶叶生意经营起来，给我提供经济保障，在收入范围内让我没有任何不自由地生活。我永远无法忘怀母亲的慈爱。我的作品中有很多表现了“母性”，《税所笃子孝养图》和《母子》以美人画里很少有先例的母爱为主题，这都是出于对母亲的追慕。

在文展上展出的作品也好，参加其他展览的作品也好，在运出家之前，我一定要放在母亲的照片前。

“母亲，这次画的是这样的画。您觉得怎么样？”

先给母亲看过，再送出去。

此生，我都会让母亲看到我的每一幅画。

(1) 又称四三裁。宣纸、花纹纸等整张纸四分之三大小的纸。

(2) 今尾景年（1845—1924），日本花鸟画家，作品收藏于《景年习画帖》。

(3) 森宽斋（1814—1894），字应举，笔名时计、关西等。日本江户时代后期至明治年间著名的圆山派画家兼政治家。曾任日本皇室宫廷画师。曾任京都画学校教授，1890年受命帝室技艺员，如云社创立者之一。

(4) 铃木百年（1825—1891），幕府末期至明治时代的日本画家，别号大椿翁。明治十三年，担任京都府画学校『北宗科』画派的讲师。擅长山水、花鸟画。其门人被称为『铃木派』。

(5) 田能村直入（1814—1907），明治时期著名的绘画大师。画家田能村竹田的养继子。曾任京都府画学校（现在的京都市立艺术大学前身）校长。

(6) 日本画的一种，风格滑稽轻妙，作者主要是俳句诗人，画作上通常写有俳句。

(7) 帝室技艺员是从1890年至二战终战之后，由宫内省实行的，为保护和奖励美术、工艺品作家的表彰制度。能够成为帝室技艺员的职业包括刀工、画家、雕刻家、金工、陶工以及漆工等各个工艺门类。尽管二战结束后，这项奖励制度被废止，但新的制度也随之产生，这就是重要无形文化财产保持者（人间国宝），从这项奖励制度产生至今，除去表演类的工艺人员，合计任命了百余人『人间国宝』头衔。

(8) 菊池芳文（1862—1918），日本画家。与竹内栖凤、谷口香峤、山元春举，并称为『梅岭四天王』。

(9) 有规则白色斑纹的布制发饰，因白色斑纹像幼鹿的毛皮，故这种斑纹称为『鹿子』。

(10) 北野缘起绘卷，十三世纪初期日本著名的连环图画之一，共八卷。描绘的是菅原道真（845—903）的故事。因于公元947年在京都北部北野地方建有奉他为天神的庙宇，故名。菅原道真是政治家、书法家和诗人，曾升任辅助宇多天皇的右大臣，因受政敌藤原时平的诬告诽谤，被流放九州太宰府，在那里忿恚忧郁而死。以后皇宫屡遭雷击，有些大臣也因此丧命。这些事件的发生被认为是道真冤魂的报复，因而建立上述庙宇以安定他的灵魂。这套绘卷表现了有关天神的生活及其传说，反映了镰仓时代非佛教绘画的新精神。

(11) 即源义贞（1301—1338），为镰仓幕府末期到南北朝时期之名将，河内源氏一族，新田氏第八代当主。曾经辅佐后醍醐天皇，灭亡镰仓幕府。但后被足利尊氏打败，自刎而死。

(12) 后宫女官官名，相传新田义贞有一位官至勾当内侍的情人。

(13) 花筏，把樱花花瓣落在水面上，聚集成带状顺流漂走的样子比作筏。

(14) 离宫二条城，建于江户时代，是初代江户幕府将军德川家康作为京都的重要据点而建的。

(15) 《古事记》是日本第一部文学作品，包含了日本古代神话、传说、歌谣、历史故事等。安万侣于和铜五年（712年）一月二十八日编纂完成，由第四十代的天武天皇审定。记载了从建国神话到推古天皇的故事。

(16) 山元春举（1871—1933），日本画家，师从幸野梅岭，与竹内栖凤、谷口香峤和菊池芳文并称『梅岭四天王』。

(17) 膳所，滋贺县大津市内的地名，临近琵琶湖，因近江八景之一的粟津晴岚而闻名。

(18) 御所，皇宫，亲王或大臣或将军其住所的敬称。

(19) 汤河原温泉是位于流入相模湾的千岁川沿岸及其上游藤木川沿岸的温泉街。

(20) 即“私塾的领头”，相当于班长。

(21) 1890—1944年，日本政府根据皇室的授意，模仿法国的艺术院制度，制定了以保护美术工艺家和奖励艺术品创作为目的的“帝室技艺员”的制度，为终生享受敕任官待遇并领取工资的名誉职务。

(22) 伴善男（809—868）伴国道之子，公卿。于864年升为大纳言·正三位，因此又称伴大纳言。曾与左大臣源信发生权利之争，趁应天门火灾欲诬陷源信，在藤原氏的查处下反被指为放火者，被流放伊豆岛，牵连全族。伴大纳言绘卷是以平安时代的应天门之变为题材绘制而成的长轴画卷。

(23) 北野天神缘起绘卷，公元十三世纪初期日本著名的连环图画之一，共有八卷，创作于神道社院。描绘的是菅原道真（845—903）的故事，因于公元947年在京都北部北野地方建有奉他为天神的庙宇，故名。菅原道真是政治家、书法家和诗人，曾升任辅助宇多天皇的右大臣，因受政敌藤原时平的诬告诽谤，被流放九州太宰府，在那里忿恚忧郁而死。以后皇宫屡遭雷击，有些大臣也因此丧命。这些事件的发生被认为是道真冤魂的报复，因而建立庙宇以安定其魂灵。

(24) 鸟羽僧正（1053—1140），源隆国第九子，天台宗僧人。擅长绘画，《古今著闻集》《长秋记》都对其画技有记载。一说《鸟兽戏画》是其作品。

(25) 西行法师（1118—1190），平安时代末，镰仓时代初期的歌人。俗名佐藤义清，曾仕鸟羽太上皇，长于和歌。二十三岁出家，在洛外结庵修行。他的和歌，平淡中有诗魂的律动，文辞自由跌宕，具有修行者清冽枯淡的心境和个性。

(26) 鴫立沢，位于神奈川县大矶町西南部的溪流。西行法师去陆奥途中曾在此吟咏和歌。

(27) 水引绳，用特殊的绳子绑成各种各样的物体造型及形状，通常被用在装饰礼物的封面上。

(28) 日本新年门前设有松枝期间（元旦到一月七日或十五日）。

(29) 京都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