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只会哭,俗不可耐的船长说:‘买这个爱哭鬼,不如到伊良子崎海海参的铺盖上,找弥岛的乌贼玩。’每一艘船都把我扔出去。

“我又被赶到石头上,在风霜里哭喊:‘小石头,快来人。’

“坦白说,即使手脚冻僵,化为贝壳,哭喊‘快来人’却是我的真心话。‘但愿我的声音,能从岩石的裂缝传到海湾。船啊,快来吧,快涨潮吧。’……我真希望就这样化为石头,客人,那个,我……”

三重轻咬着衣衫不整的襦袢袖口,她的眼角泛着浅桃色,从皮肤底下透出些许红晕,她说:

“我心底有个思念已久的人……我既不会才艺,也不是一个贤德的人,也许有点儿鲁莽……纵使失去性命也在所不惜,我已经诚心向神明立誓。

“那个晚上,点着蓝色灯火的船只还是雇我上船,不过,我不肯听船员的命令,所以他们把我丢回原来的船上。后来,负责把我送上船的年轻男人,坐在船后头的暖炉旁喝浊酒,说:‘你害我们损失不少打赏,大家把这女人当成海女,来点余兴节目吧。’那是一个明月皎洁的夜晚。

“他们把我赶到船中央,脱掉我的和服,将我五花大绑,头下脚上地沉进大海深处。我一直往下沉,正当我觉得快到地狱的时候,他们把我当成水井的吊桶,用滑轮把我吊起来,我头发上的水滴未干,他们又把我扔进海里。

“那艘船上正好有一个从长崎来的大叔,他上船来赚点外快,所以年轻人让他留在船上。那个人是往来二见到鸟羽的马车夫,在寒风中,他只穿着一件上衣和裤子,看了我的遭遇后,他说:‘好可怜啊。’回到伊势之后,他提起这件事,所以刚才提到的那个……

“之前古市新地的那个姐姐拿出一大笔钱,把我赎出来。

“后来,姐姐流了很多眼泪:‘给鸟羽那个害你吃这么多苦的坏人一点儿颜色瞧瞧,你一定要学会才艺,当一个厉害的艺伎。’她拿拨子打我,教我三味线,也不晓得为什么,我怎么也学不会。

“我利用一点儿空闲时间,每天练习三次,练了一个星期,吵到邻居,他们说我练习的声音让他们食不下咽。

“后来,在一个同样月明星稀的夜晚,我十分沮丧:‘唉,现在的老板对我这么好,我反而觉得难过。’……如果是肉体的痛苦,只要死了就一了百了。倒不如回鸟羽去,攀着石头哭喊:‘小石头,快来人。’让他们把我五花大绑之后沉进海里,还比较轻松。想着想着,我仿佛看见小岛与大海,在月色之中翩翩飞来的鸻鸟,像是冥土的使者,来把我带走……这时,格子拉门前来了一个门付。

“落在新镇的月光里,弦音若隐若现,宛如露珠。

“他用笔墨难以形容的好声音唱着:‘博多腰带饰绳,筑前绞染和服。’

“有人大叫:‘吵死啦,听了就烦。’他就要离开了。

“‘啊,他真会唱,我都要冒鸡皮疙瘩了,你去见见他,给他一点儿赏钱。’”

“穿着直条纹图案高级丝绸外套的姐姐,感动地听着门付的歌声,甚至没发现袖子沾了灰。她从方形火盆的抽屉拿出钱,用夹在丝缎腰带里的怀纸[58]包起来,命我拿去。我把钱放在托盘上,打开大门,门付已经往前又走了两三米。月亮照在我俩身上,我循着自己映在地上的影子,立刻走上去,叫他:

“‘来人。’将盛着赏金的托盘递出去,他转过来取走赏金。我忍不住抓住他的手,眼泪自然而然地掉下来。连男人都能唱得这么好,但愿我能有他一根指头的功力。想到这里,我无奈地哭了起来。

“门付用手巾包住脸颊。没错,他牵起我的手……沉默地退到路边,柔声问我:‘你为什么哭泣?’我已经忘记羞耻,把自己怎么也学不会三味线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