捻平把火盆拉到最旁边,接着说:

“女服务生,可以再给这火盆添一些火吗?不用特地去取火。把吊在那边的铁茶壶取下来,把炭火移到这边就行了。”

这时的气氛让阿千在行动时感到一股莫名的紧张。

就在阿千安静地移炭火之际,捻平以跪姿前进。自从进客栈之后,他立刻将包包等物品扔进隔壁房间,不过他一直把坐车时挂在脖子上的包袱放在壁龛里,现在,他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看似沉重的包袱,放在膝上,一只手伸到火盆上,避开阿千的脸,来回翻动,说:

“你叫作三重,对吧?姑娘,请把手举起来。来,把手举高。”

三重静止在正要举起利剑却突然被捻平打断的姿势,她将展开的舞扇紧贴在俯首的额上,宛如花朵的唇瓣吐出气息,把扇子染上一层薄雾,单手撑在榻榻米上。捻平开口后,三重稍微抬起头,以利落的动作将舞扇合起。方才瞪大双眼死盯着女孩跳舞的弥次郎兵卫,眼睛随着扇子合起的动作闭起,他一言不发地将颤抖的手指放在火盆边缘,烟灰寂静无声地从指间的烟卷滑落。

捻平从坐垫上往前挪动一步。

“其实,原本我打算请你再跳一次,好让我仔细地看一遍。但在此之前,请你先过来这边。刚才的曲子跳得有模有样。老师教得好,学生学得也很好。

“找遍整个四国,都找不到能教到这个地步的人吧。我大概知道是谁教的,也希望能顺便打听他的消息。喂,你也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吧?”

捻平瞄了弥次郎兵卫一眼:

“第一个问题,你是在什么情况下,向谁学了这支舞?”

“是。”

三重柔弱地回应。如今,她已经成了年幼的少女,噙着泪水说:

“方才我也说过了,我真的很不中用,弹琴总是不成调,再加上记性不好,连长歌《静候初宵》的指法都记不住。不久之前,我待在山田的新镇,那里的姐姐每天早上、中午以及有空的晚上,都亲切又仔细地教我,姐姐的教法真的很容易懂,从不藏私,可是我真的很可悲……我花了十天才学到第三句,本来以为我总算能照着弹了,没想到学会的功夫又化为幻影,已经不记得了。我一心想要弹好,手却总滑到不对的位置,听起来就像乱弹一通。

“因为这个缘故,我被姐姐拿三味线的拨子划喉咙、拿烟管敲胸口的次数都比弄断琴弦的次数还多。

“不过姐姐没有错……更早之前,我待在鸟羽的游廊时……”

弥次郎兵卫突然问:

“哦,你是鸟羽的人吗?是志摩吗?”

“不,我是伊势的人,父亲过世之后,我被继母卖到鸟羽。到了那里之后,才知道那里的工作跟我听说的不一样。他们说我不听客人的话:‘既然在陆地挣不了钱,你就去海里赚吧。’他们把我送到悬崖下的海港,到了夜里,就被一群男人推到小船上,搭船出海。他们把我们载到即使有月光仍一片黑暗的小岛旁,我在宛如浮萍的船上,心惊胆跳地来回走动,在静悄悄的海上……唱着悲歌。要是招不到客人,他们就会说:‘这就是打动船员的心,害他们想找女人的诅咒,也是你招不到客人的处罚。’接着把我从船上推进海里,再把我拉到退潮的大石头上,要我低头把嘴贴在石头的裂缝,叫我说:‘小石头,快来人。’年轻男子在船的前头等待,一旦我停下来,就会朝着我扔海螺壳。潮湿的海风一直吹个不停,连夏夜都寒风刺骨……他们却是在十二月天寒地冻的时候叫我这么做,他们说那里有很多岛,每个岛都蒙着一层白霜。风霜刺骨,岩角如针,要我在上面呼唤:‘小石头,快来人。’我哭到嘴唇都失去知觉,喉咙宛如撕裂般痛苦,舌头冷到有如冻僵,浸在海水里的裙摆将寒意送到全身。我失去意识后,会被贝壳敲醒,我醒过来之后,才发现自己在一艘没有灯火,也不知道是什么船的船上。船桅宛如撑着恶鬼站立的棒子,从那底下,一只厚实的大手从底下伸出来,把我抱进去。

“空中只有苍茫的星子闪烁,海水一片黢黑。我像是坠入暗夜的血池里,低喃道:‘我还活着吗?’鸻鸟鸣叫,我也跟着哭泣……让您见笑了。”

她举起方才合起的扇子,再以纤柔似水的衣袖遮脸,见了她的模样,无人出声,唯有蜡烛落下白色的泪珠。

从日和山顶所见的志摩岛群、平静无波的大海、彩霞鹤舞的池子,听了这个故事的人们不知会用什么样的心情看待这片美丽的风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