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段”里的细心与精工(1 / 1)

“花繁柳密处拨得开,方见手段”,

这句格言引我在工作上有极深的反省。

要把繁密拨开是能力与耐心的完美配合,

有耐心而缺乏能力,虽不畏烦也一筹莫展,

解决不了问题;有能力而捺不下心,

繁密只会纠结得更紧,还是解决不了问题。

大学同窗挚友惠苹化疗过后长出了密密的短发,她问我可知先前的学生头并非真发,我说知道,之后再见时,惠苹不再戴假发了,但有时头上搭了一顶轻便的帽子。三月有一天,我们相约去郊外走走,在乍暖还寒的微风中,惠苹摘下渔夫帽后,摸摸那再生的短发笑问我:“像不像电影中的叶问?”我没有看过演叶问故事的电影,当时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只在心中记下惠苹临别人世前,那摘帽梳发的自在模样。

惠苹走后,我常记起她说的话,还有无法与她继续对话的遗憾。有一天,终于看到她用来问我的那部电影。看着看着,想起惠苹与我交往三十几年,我们谈起的电影竟只两部,一是《波特小姐》,再就是她说演叶问的《一代宗师》了。

我们虽是最要好的朋友,但在一起时并不常谈生活杂事,却总在交托自己面对工作挑战的软弱或信念动摇时的疑惑。我从不知道惠苹与我是否有同样的感受,但与她交谈过后,我总会再感觉到,人可以做到非常单纯可靠,可以自立自得。

在这部电影中,叶问说了一句话: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大家都说是从李叔同的《晚晴集》中所出,但其实不是。不过这句话真是很好,把人的坚定心志说得明白易晓。

从李叔同的《晚晴集》想起大学时待我们如子女的施仁豪老师。老师潜心向佛,也是书法家,他介绍善书《晚晴集》给我们,让我们在“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的歌声外还能对弘一大师有更深的了解。那段时间,大师的弟子丰子恺的书画也成为我的阅读内容。

回忆《晚晴集》这本极小的善书,更深的印象是一百○一条佛语警句中的两首禅诗。一是芝蓭禅师的:

千峰顶上一茅屋,老僧半间云半间;

昨夜云随风雨去,到头不似老僧闲。

另一是石屋禅师的:

过去事已过去了,未来不必预思量;

只今便道即今句,梅子熟时栀子香。

年轻时对警句道理是不可能有太深的体会,但对诗歌韵律却留存好感,添加生活经验之后,这些诗不只停留在轻飘的美感当中,还有了思量与体会的厚度。

小善书中还有弘一大师分门的格言录。其中有一则是我经常想起的“自我镇定剂”:“花繁柳密处拨得开,方见手段;风狂雨骤时立得定,才是脚跟。”

生活用语说到“手段”总是偏取工于心计的负面之义,但是,这句格言中所用的“手段”却引我在工作上有极深的反省。要把繁密拨开是能力与耐心的完美配合,试想缺一,可不可?有耐心而缺乏能力,虽不畏烦也一筹莫展,解决不了问题;有能力而捺不下心,繁密只会纠结得更紧,还是解决不了问题。

我的生活中经常都是交织着工作的繁与时间的密,因而我对“拨得开”中的“得”字想要了解得更深。“拨”是行动,并没有附带采取行动时所需的耐力,粗糙的工法也是拨。“拨开”是目标,但没有涉及质量;一扫而空的拙劣结果也算是一种拨开。如要把繁花密柳不伤其美地拨开,就得静定下心来掌握方法。所以“拨得开”是工作水平,“手段”是展现这种水平的细心与精工。

生活在越来越快速要求结果、人际关系更复杂的世界,害怕自己总在不知不觉中失去生活处事的质量。但“慢”也不是故作从容学优雅,我想的是:定下心来练习拨繁理密的真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