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墀:
接到你底信我真欢喜。一年来,因为辽远而又久断信息,我怀疑你已不在成都,所以常想念到却没有寄一信来。
诚如你所说,我并没有建筑成功甚么梦,安静的睡自然不可能。日子仍是平庸的,带一点懒惰的忧郁把它送度了,没有长进,也没有堕落。不过由生活我似乎更懂得生活,从前的幼稚的伤感对日子的抱怨、暴躁,现在稍稍减少了。这是心灵渐走上衰老之路的现象,但我很喜欢:也许从此可以安静地读点书,做点事。
到北平来已三年,日子混得这样快使我惘然。人生二十,尚不能找到自己的路去认真地走,是危险的。我真悔从前太把日子糟蹋了,甚至养成了糟蹋日子的习惯。
我仍住在北大,读的是哲学系。现在已感到有点乏兴趣,但事实上又不能转系,只有自己在课外多读点文学作品而已。你对什么学科兴趣浓些?准备专攻前是不能不省慎一下,兴趣是常影响到工作效果和成绩的。
“快乐在不停的工作里”,我还记得冰心小诗的这一句,我现在对自己的铭言是:“一天总作一点事,即是极卑微,极无意义的事也比不作好。如何送度日子过去,不留一点悔恨,不要抱怨日子,每一个日子都带有东西的,最忍耐的人就得到那最好的。”你可见我是变成与从前不同了,一个年轻人底情感常是浮夸的,又常爱鼓励那浮夸。我愿过去的让它过去吧。
我暑假也许回家看看,一来离家四年了[14],且这刻板的生活也需要一次走动。你暑假留校还是回涪陵?
旧日同学都久不闻信息,我大半都忘记了他们底通信处。想来他们的生活是很安定的。
祝
进步。
其芳。四月十八日晚
北平银闸大丰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