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1 / 1)

中国的学术思想,主流是孔孟之道的儒家;而儒家的思想的精义,则在仁学。仁学是什么呢?我是把它认为一种尊重生命的哲学的。明叶子奇的《草木子》上说:“仁,果实,有生气也。”所以桃杏的种子叫桃仁、杏仁。程明道亦尝说过:医书谓手足麻木为不仁。麻木不仁,就是血气不通。因为血气不通,就是同一个肉体的器官,也彼此各不相关,这个“不仁”的隔碍,是何等的可怕!

燕生先生发挥“生物史观”的创说,独具慧心,能把生物有机体的关系特性扩而大之,用以说明社会与宇宙,历史与文化,无往而不合。他的“生物史观”,实际也就是“生命史观”,他指出无论社会、宇宙、人生、历史、文化,莫不有其生长、壮盛、衰弱、死亡的四个阶段,这是有机体的发展历程,故没有生命也就没有一切!我在前面说,仁学是尊重生命的哲学,生物史观又直接是对生命的研究,所以生物史观是与仁学的精神直接相灌注的。燕生先生尝分“我”为三个,曰“细胞我”“个体我”“社会我”。他认为人生价值之高下,就在看“我”之能否舍小以就大。他在《老生常谈》中说:

一切道德,一切宗教,都是教人把细胞我、个体我转变而为社会我,能如此者是大人,不能如此者是小人。

孟子所谓养其大体则小体从之,大体就是社会我,小体就是个体我和细胞我。

道德和精神观念,不是上帝所赋予的,不是自什么超越的本体世界中流出。它乃是几千万年中生物演化自然的结果。顺乎自然演化的轨道,扩充小我而为大我,便是道德,便是崇高精神;反此便是不道德,便是卑劣的精神。

个人的死亡,不过是个体我的死亡,个体我的死亡,其细胞我和社会我仍旧未死。人死后分解为无数细胞,供给蛆虫食料,是其细胞我未死也。人能立德,立言,立功,其遗迹传留于社会,是社会我未死也。

做个自了汉的人,其一生对于社会毫无贡献,故其死后遗留的我是有限,这个人便朽了。但这个社会有机体,却不因他的死而也死去。生物演化原是在无数落伍的遗蜕上建设起来的也。只有全社会的人都变做了自了汉,这个社会我才算死去耳。

我们看这些话,就知道“生物史观”实在也就是一种“新仁学”,这种新仁学与旧仁学之异,就在燕生先生从生物学或生命学的研究上,为旧仁学更找着了科学的根据。他在《老生常谈》中又说:“谭浏阳的‘仁学’专讲一个仁字,这个仁便是能充分发挥个体对于其他个体之感应耳。所谓仁,不是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它只是一副好的无线电机器所收发的强电波耳。”

历史上的太宗教家、大学问家、英雄,以及忠臣、孝子、烈女、义夫,他们的不朽之根源,就建筑在他们所给予别人的心波的电感作用之上。而且心波的感应能力之强弱,与其性质之纯驳,这亦是我们判别人物价值的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