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燕生先生简要年谱(1 / 1)

燕生先生之卒,余欲纂其年谱,以志其一生尽瘁人群社会之业绩。无如去秋自沪归蓉以来,劳于教课,竟无暇肆力于此,殊深歉也。明日为先生逝世周年之期,用特草成此文,以寄哀思。

清光绪二十四年戊戌(1898)先生生

先生讳乃惪,字燕生,山西省榆次县车辋村人。以十月廿二日(阳历十二月八日)辰时生于北京西交民巷路南中城察院对门寓所南屋西间。时先生父鉴堂公在京任职詹事府主簿。

光绪二十六年庚子(1900)三岁

掌乱发生,全眷回里。闰八月十三日母韩太夫人以产难卒,享年仅廿一岁。

光绪二十八年壬寅(1902)五岁

某日先生与亡妹祥爱二人嬉戏,几溺毙于水缸中,经家人发觉获救。先生因病许与本村僧人慧悟为徒,法名全贵,故讫清亡,未蓄发辫。自本年起,已能记事,初试笔描红。

光绪二十九年(1903)六岁

是年春,鉴堂公改捐知县,分发河南,携眷前赴开封,寓黄家胡同。先生自谓其时多言好问,胆怯,入夜即不敢独出室外,家教甚严,平日不敢出门,偶由仆役携入戏馆,锣鼓声中,见净角出台,大骇而返,后一二岁尚不敢观净角戏。先生本年已识字块,初名乃英,后改为乃瑛,至是又改名曰乃惪,字燕生,以生于燕京也。

光绪三十年甲辰(1904)七岁

从清源梁晓峰先生问字,大约已读《三字经》《百家姓》一流书籍。梁先生未几中陕西进士,遂辍馆。

光绪三十一年乙巳(1905)八岁

仍在开封,尝从父友河津关雁秋先生就学,初读《孟子》,后延师周某,亦晋南人。按先生有自撰年谱草稿数纸,记事止于八岁。故此后事迹,检寻较艰,惟可知者,先生资质聪慧,鉴堂公管教又严,则由八岁以至十四岁时,对于经史之学已渐有根柢矣。

宣统三年辛亥(1911)十四岁

鉴堂公在河南候补多时,以介直不事钻营,始终未署一缺,其间尝于周家口、清化等地任豫泉官银钱局分办,直至本年始补商城县知县,但未到任革命已起,遂挈眷返里。本年离周家口时,塾师黄金台曾命作廿四史总论。返里后就学本乡笃初小学及中学,所作课文有三国论、忠孝论、岳武穆班师论及魏孝文帝论等,均蒙师长所赞赏。

民国元年壬子(1912)十五岁

先生本年似即读书于本乡笃初中学。作《孔子之道非宗教议》,系受梁任公之影响,为先生生平第一篇学术论文。又与四兄乃钦合办《评议报》,自行手写,仅出一期,先生有文《评乃木大将之死》,论其殉君之非,署名痴隐。

民国二年癸丑(1913)十六岁

先生肄业于太原、阳兴十二县共立中学校,文优行萃,时河曲赵醴泉先生为山西民政长,闻其名,以次女娴清许婚之。其秋赵公卒。

民国三年甲寅(1914)十七岁

旧历四月初八日,与赵女士结婚于太原。婚后一月,夫人考入山西省立第一女子师范学校肄业。

民国四年乙卯(1915)十八岁

是年五九国耻作,先生与夫人愤慨不已。伉俪情深,各居学校,难相晤聚,则藉纸笔以通情愫,取两人别字镌章为“燕笺”“鸾书”押于纸尾。先生其时溺于神秘之说,持东方精神文明胜于西文物质文明论;又迷信静坐,废止朝食,及伍廷芳有鬼论,人生二百年等说。先生且研佛学,归心大乘之法,然反对任何宗教形式。

民国五年丙辰(1916)十九岁

是年春,山西各中等学校首举国文会考,分男女生为两组。时袁项城当国,帝制议盛,主试者迎合意旨,出《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论》,先生鄙其揣摩,不欲构思,草草交卷而出,不意榜发竟列首选;夫人亦膺女生组第二名。夏,先生卒业阳兴中学,赴北京,考入高等师范学校史地部。

民国六年丁巳(1917)二十岁

先生留京未归。夫人于夏卒业于女师,旋就附小教职。两人以诗歌相唱和,今录存《影鸾賸草》中诸作,时陈独秀办《新青年》,先生与之讨论孔教问题,并于该刊发表《我之孔道观》一文。

民国七年戊午(1918)二十一岁

三月,夫人在家卒于产难。迨先生闻耗,震悼失神,急入京师图书馆读佛学典籍,以定其心,先生举平日所寄夫人之函,悉焚于其墓前。嗣后一二年中,犹时与夫人寄冥书,欲求梦中之一晤。

民国八年己未(1919)二十二岁

五四运动发生,先生参加北京学生联合会,被举为该会教育组主任,并任该会所主办《国民杂志》之编辑。尝创作新诗,署名新光。暑假返里省亲,家人族戚均劝其续娶。

民国九年庚申(1920)二十三岁

夏卒业于北京高师,下期留教高师附中[1]。十月与萧碧梧女士订婚。女士名增萃,字弼梧一字钿卿,归先生后始改字曰碧梧。先生是年撰《东方文明与西方文明》,刊于《国民杂志》,并与张东荪有书讨论佛教问题。

民国十年辛酉(1921)二十四岁

夏返太原,旧历八月十八日结婚。萧碧梧女士毕业于太原省立第一女子师范,时任教该校附小。先生于时膺吴淞中国公学部之聘,随即南行。尝为中学部校刊撰发刊辞,以体裁卓特,叶圣陶、俞平伯甚嗟赏之。先生于此一二年所撰杂文至夥,先后分别发表于《时事新报·学灯》《民铎杂志》及《教育杂志》等。

民国十一年壬戌(1922)二十五岁

先生历年为有关教育问题之论文甚多,集为《全民教育论发凡》一书,提倡大同主义教育,思想至为新颖,交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其时先生热心研究佛学,尤嗜华严宗之理论。

民国十二年癸亥(1923)二十四岁

先生辞去吴淞教职,本年居家休养,未外出。

民国十一年甲子(1924)二十七岁

是年春,赴北京就师大附中教职。碧梧夫人于治家之暇,寄情吟咏,与先生唱和甚乐(后夫人亡后,先生集唱和之作为《第二梦痕集》)。秋,改就燕京大学之聘,教授历史。本年商务出版之《新学制课程标准纲要》,其历史部分乃先生所起草,盖欲试行史地混合教法,以期打破关于朝代国界之狭隘观念,进而明了世界人类生活共同演进之状况也。有信与胡适究学,收入《胡适文存》。

民国十四年乙丑(1925)二十八岁

仍任燕大教授。联络山西学界旅京同乡,组织“青年山西学会”,以私资刊行《山西周报》。碧梧夫人来京考入京女大预科肄业,旋辍学。本年前后,先生著《社会学要旨》(上海中华书局出版)及《中国史鸟瞰》(北京文化学社出版)二书,所为论文多在《山西周报》上发表,并参加北京《晨报》作对俄问题之讨论。十一月先生加入中国青年党。

民国十五年丙寅(1926)二十九岁

三月十日,北京各爱国团体在北大召开反俄援侨大会,是日先生出席,与李璜、彭昭贤、闻一多等俱有讲演。先生任教燕大两年,以对现行教育制度怀疑日深,屡辞未获而其意益决。至是年夏,先生终得辞去,别创“爱国中学”,自任校长。先生兼办《学园》周刊,并参加鲁迅主编之《莽原》周刊(二者均为北京《世界日报》之副刊)。是年七月,中青召开第一届全国代表大会,先生被选为中执委,兼宣传部长。

民国十六年丁卯(1927)三十岁

先生为专力党务,辞去爱国中学校长职。七月,中青在沪召开二届全代会,会后发布对时局宣言,系先生手笔。自后中青历届全代会宣言,除第五届外,皆属先生起草。先生供职中青总部,主办《醒狮周报》,对于文化思想之领导工作,最为积极。在《醒狮》上发表政治论文及诗、剧若干篇,内署惠之、平子、萍之、凡民等名者均是。撰《世界国家主义运动史》《三民主义批判》(曾载《新国家》杂志)等。又有《柳子厚评传》,刊于上海《中央日报》,署名张直君。

民国十七年戊辰(1928)三十一岁

是年夏,自沪返太原,将携眷南下,困病而止,遂居家半年。本年撰《中国文化小史》(中华版)、《中国思想小史》(中华版),及《中国政治制度小史》(上海爱文书局出版)等书。杂文多篇,刊于《长夜》中。

民国十八年己巳(1929)三十二岁

春离家外出,夏间有香港之行,冬归太原,适夫人已先期回榆次,先生在省勾留,亦事毕回籍。本年先生有《联省自治之研究》,在《醒狮》是连续刊载。并撰《中国财政制度史》(上海世界书局出版)及《法兰西大革命史》(民国二十年七月中华出版)。其他论文,则发表于《长风》及《中华教育界》。按先生本年曾在上海大夏大学授课,编有《历史研究法讲义》。

民国十九年庚午(1930)三十三岁

春初先生偕夫人北经大同,循平绥路至北平。留平月余,再赴天津。五月偕夫人遵海道南下,抵沪未久,夫人病,先生亦得失眠症[2]。八月先生出席中青五全大会后,由沪返津,归途游青岛。旋赴平卜居。本年撰《文艺复兴小史》(廿三年九月中华出版)、《德国发达简史》(廿三年二月中华出版),及《生物史观与社会》(廿二年八月上海大陆书局出版)等书,而生物史观学说之探究,尤为先生此后用力之所在。按先生留沪期间,担任“知行学院”教授,讲授欧洲近代史及国文。是年赴平专力党务,始辞去该院教职。

民国二十年辛未(1931)三十四岁

是年春,先生曾因党务赴汉口,“九一八事变”发生,自豫返平,时党禁方严,先生主张以中青党员身份,公开从事救国宣传。某日前往中山公园讲演,讲题为《野战抗日》,竟遭宪警所干涉,听众哗然,以是先生得毕其词。本年撰《社会科学通论》(廿四年二月中华出版)一书,并有论文载《东方杂志》及中青刊行之《青年月报》。

民国二十一年壬申(1932)三十五岁

“九一八事变”后中青宣布政党休战,一致对外。是年政府召集国难会议,中青被邀出席者九人,先生其一。因国民党未有取消党治之意,中青代表拒绝赴会。本年有讨论民主问题之论文数篇,发表于《独立评论》。作《翁将军歌》,纪念淞沪抗战之役,气格高古,旨意正大,识者许为叙记国难佳篇之首选。按先生出其余暇,所为诗歌,虽老手莫能及,如《山西少年歌》《台城曲》《论新诗》诸篇,皆有名于时。先生尝自名其诗集为《岭上白云斋诗钞》,取陶弘景诗“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之意也。

民国二十二年癸酉(1933)三十六岁

留平致力党务。作《故都赋》并序。五月廿二日刊天津大公报《文学》副刊,其时值日军进逼,北平危急,而我签订塘沽协定,乞盟城下之时。故吴宓评曰:“此赋有关于历史国运者至重,盖今之《哀江南》,而又能真切详尽,包举无遗者也。”

民国二十三年申戌(1934)三十七岁

先生携眷返太原,任山西大学教授。初夏,率学生南下,至京、沪、杭一带参观。

民国二十四年乙亥(1935)三十八岁

春,中青召开全代会于上海,先生曾往出席。是年秋在上海创办并主编《国论月刊》[3],此后二年中在《国论》发表之重要论文颇多,如《二十年来中国思想运动的总检讨》《国人对于中国共产党运动应有的认识》《除三害》《从奴隶到主人》《对于现代中国个人主义文学潮流的抗议》《文化与国家》《法家思想的复兴与中国的起死回生之道》《救亡图存须从解放殖民地心理做起》《从生物学观点上所见的国家》《国族的血》《生物史观与唯物史观的比较》《独裁政治之内在的必然矛盾性》等。又作历史小说《老冉的逃亡》一篇,亦复誉满人口。返太原,就任绥靖办公署主任办公室秘书。以先生之声望,而不辞卑微,人多怪诧,然先生别具特识,不以为忤。在《国论》上分期陆续发表《十九世纪德意志的国难与复兴》之译稿,后另刊单行本。其全译稿名曰《德意志民族自由斗争史》,存车辋家中。

民国二十五年丙子(1936)三十九岁

曾与碧梧夫人合编《张太太》一剧,列为上海《青年生活》之丛刊。在太原创办《青年阵线》半月刊。端午日之晨,夫人病卒。先生以子女众多,难于照料,其年冬续娶谯玉贞女士,谯女士本碧梧夫人之弟子也。十一月,《生物史观研究》由上海大光书局出版。

民国二十六年丁丑(1937)四十岁

端午前一日率子女返车辋家乡,为碧梧夫人举行周年祭,并至祠堂祀祖。作《无常与无我》,以抒哀痛。是年并有《亡妻萧碧梧女士传》及《原配赵娴清女士事略》之拟作。七月,《青年的路》(集《青年生活》及《青年中国》上所发表之短文而成)由大光书局出版。抗战军事日亟,先生知太原将必不保,十月离省,将眷属安置长治[4],便即南下,欲赴沪请缨中青总部,再回晋东南从事游击抗敌。不期抵汉后,上海已告失守,中青总部亦迁来汉口,原计划不行,遂溯江入川,定居成都。十二月,《蛮人之出现》由上海中华书局出版。

民国二十七年戊寅(1938)四十一岁

是年就聘四川大学,在史学系开讲历史哲学。在蓉恢复《国论》,改为周刊。夏,国民参政会召开于汉口,中青同时亦在汉口召开九全代会,先生时被选聘为国民参政员,前往出席。不久,武汉危急,先生偕同志数人赴大别山区从事策划游击战争事。冬始返蓉。《新中国日报》由汉迁蓉发行,由先生总主笔政,所撰论评文字,精而且多。十二月三十一日,发表《正人心,息流言,拒邪说,惟有请政府立即正式宣布既定国策不变》之社论一文,摧毁汪精卫、周佛海等之制造求和空气阴谋,安定舆论之功至伟。又在该报发表《老生常谈》随笔。

民国二十八年己卯(1939)四十二岁

二月在渝出席第三次国民参政会,会后离川北游晋、陕,访问二战区,晤阎伯川,并便接回留滞长治之眷属。继直延安,代表中青访问中共当局,晤见毛泽东,交换对国是意见,因为时国共双方在陕境已有冲突。归后,曾于《新中国日报》发表《北征纪感》一文。先生在蓉,初居中莲池报馆宿舍内,秋始赁居竹林巷冰庐。《十九世纪初年德意志的国难与复兴》单行本在渝出版。

民国二十九年庚辰(1940)四十三岁

在蓉恢复《国论》半月刊,鼓吹“新战国时代”之国家竞存理论,以提高国人之抗战精神。

民国三十年辛巳(1941)四十四岁

先生子女众多,生活颇窘,故除参加党务活动及为报刊撰文外,并在川康农工学院及华西大学任教。本年参政会开会,先生未往出席,知者多以为问,戏作一律以当代答,并作《懒颂》。年来先生治学兴趣在于以生物史观之心得,惟阐于文化历史之学,本年所撰《历史与历史学观的改造》《历史的本质及其构成的程序》《历史的重演问题》等文皆是。

民国三十一年壬午(1942)四十五岁

先生对于抗战,乐观而具信心。在失败主义啮蚀举国人心之际,而先生则注意战后建国之远景矣。在《新中国日报》先后发表《战后国策研究序论》,盖以国策之重要性,远非国都问题可比也。旧历五月十八日为先生父鉴堂公七旬寿诞,先生欲征文以娱之,不幸竟以翌日病卒于原籍。

民国三十二年癸未(1943)四十六岁

先生嘱由黄欣周君集其历年所作有关历史文化问题之论文十余篇,曰《历史哲学论丛》,交商务出版(1933年7月渝初版)。冬,竹林巷房主收屋,先生全家迁居外南小天竺街岷峨书店内,室隘人众,先生六龄爱女绍潞竟伤风致死于此。

民国三十三年甲申(1944)四十七岁

以任教齐鲁大学之故,得分配陋屋数间,即小天竺街后之齐鲁村八号。先生居家是处,以迄于卒。译《卷入战争中的哲学作品》一文,载《新中国日报》。作《台城曲》并序。夏,赴乐山视长女绍温病。先生经常为中青同志所办之刊物写文,造访求益者亦多,在此抗战数年中,生活最苦,劳瘁更甚,壮年溘逝,其机盖伏于此。

民国三十四年乙酉(1945)四十八岁

先生为人,责己严而对人恕。时盟军来蓉者多,跳舞之风渐盛,而所谓吉普女郎尤为人所诟病。先生因戏撰《战与舞》及《向吉普女郎致敬》二文,哄传社会,颇变观感。十二月二日中青在渝召开十全代会,先生被选为中常委员,兼任文化运动委员会主任委员。

民国三十五年丙戌(1946)四十九岁

一月十三日政治协商会议在渝举行,先生为中青五代表之一。留渝甚久。五月《中华时报》创刊于上海,先生经常为之撰写社论。国共决裂,战乱蔓延,先生所撰《军队国家化及政治民主化的正确意义》一文,鞭策入骨,极为时论所重。十一月在京出席制宪国民大会。本年有《学人与政治》一文,发表于《新中国日报》,足见其志趣之所在。

民国三十六年丁亥(1947)五十岁

四月中青参加政府,先生初被提任为行政院政务委员,继又被选为国府委员,乃格于党命,非其志也。是月刊其抗战以来所撰之政治性论文为《清宁集》。六月由沪返蓉,适遇水灾,不意染疾,日益转剧。竟以七月廿六日晨逝于华西大学医院。

民国三十七年七月廿五日草于成都

(整理者按:据1998年版《吴天墀文史存稿》附《现存著作目录系年》,先生所撰《常燕生年表》曾刊载于《新中国日报》,这里据黄欣周编、沈云龙校《常燕生先生遗集》之八第115~132页录出,台北,文海出版社,1967年)

[1] 常绍温先生批注:“1920年夏,赴日本游览。”整理者按,常绍温(1923—2004年)为常燕生先生长女,批注复印件由王棣教授提供,下同。

[2] 常绍温先生批注:“此行余随同行,在沪。”

[3] 常绍温先生批注:“按,《记邓孝情》文中云赴沪编《国论》在1934年。”

[4] 常绍温先生批注:“眷属于1937年月离太原回车辋,居乡约一月,赴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