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贾氏重兴(1 / 1)

红楼续梦 姜凌 编著 3603 字 28天前

话说贾政扶贾母灵柩,贾蓉送了秦氏、凤姐、鸳鸯的棺木,到了金陵,先安了葬。贾蓉自送黛玉的灵,也去安葬。贾政料理坟墓的事。一日接到家信,一行一行的看到宝玉、贾兰得中,心中自是欢喜。后来看到宝玉走失,复又烦恼,只得赶忙回来。在道儿上又闻得有恩赦的旨意,又接家书,果然贾赦赦罪,贾珍复职,更是喜欢,便日夜趱行。一行到毗陵驿地方,那天乍寒下雪,泊在一个清净去处。贾政打发家人上岸投帖,辞谢朋友。总说即刻开船,都不敢劳动。

自己在船中写家书,先要打发人赶早进京。写到宝玉的事,便停笔抬头。忽见船头上微微雪影里面,一个人光着头,赤着脚,身上披着一领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向贾政倒身下拜。贾政尚未认清,急忙出舱,欲待扶住问他是谁,那人已拜了四拜,站起来打了个问讯。贾政才要还揖,迎面一看,不是别人,却是宝玉。贾政吃了一大惊,忙问道:“可是宝玉么?”那人只不言语,似喜似悲。贾政又问道:“宝玉,你如何这样打扮?跑到这里?”宝玉未及回言,只见岸上有一僧一道赶来。此时早有人将宝玉搀了进去。这里贾政一声“拿”,只见众家人带领水手将僧、道捆了。贾政吩咐道:“你们小心那妖人的邪术。”只见两个小跟班儿的五福儿、四德儿跑了去,每人脸上浇了一泡溺。贾政派人看守妖人,一面即备细写了一封信,拿了全帖,差人去报武进县。

且说这知县姓甄名应喜,就是甄应嘉的兄弟。乃是进士出身,用了榜下知县,为官清正,真是愷悌君子,无人不感激。况宝玉又是奉旨寻访的人。这里一接到贾政全帖、书子,甄知县吃了饭,便传轿出门来见了贾政、宝玉。听说原委之后,先差人将妖人押去,又将去年甄应嘉寄来的保心丹取出一丸,叫宝玉吃了,泻出胸中邪物,遂赶回去审案去了。

贾政送了知县,回进后舱。见宝玉仍然睡着,贾政便在对面坐了,呆呆的看他。只见宝玉翻身醒来,此时心中已经明白,瞧见父亲,慌忙跳下床来,抱着父亲的腿,放声痛哭。贾政道:“我的儿,几乎把为父的坑死!”便也哭起来了。进来两个有体面的老家人劝住贾政,问宝玉此刻觉怎么样。宝玉道:“觉着很饿。”贾政命人伺候他吃饭已毕,又问他:“到底是怎么就跟了他们出来?”宝玉道:“那天同侄儿出场,走到龙门口,人多一挤,就不见兰儿。我想着他必是在下处等我。刚走了几步,就遇见那回送玉的和尚,说:‘他们都坐车回去了,我送二爷回府罢。’说着,又过来个道士,在我身上拍了一下,就糊涂了。后来也有明白的时候,也有糊涂的时候,只是说不出话来,也不知走的是些什么地方。今早一阵明白,看见船上的旗字,又瞧见五福儿在后艄上,就知道是父亲的船,我赶忙跳了上来,就又糊涂了。”说着,夜已深了,父子安息。

次日一早,知县就差人又送了些药来,又打听宝玉的光景,且说请大人耽搁几天听听这案再起身。贾政赏了来人,只得在此听信。便写了一封家信,就派鲍喜上岸,雇了个包程骡子,赶紧回家报信不提。

且说武进县将妖人过了一堂,十分狡展。第二堂,用了大刑,才吐实情。因同党中有个妖妇马道婆,是宝玉的干妈。因马道婆的引情,认识贾府。后来马道婆用魇魅法害宝玉,又教他们去解救。马道婆又把宝玉的玉偷了出来,教他们送去,故作神奇,无非为骗贾府的银钱。又究出那年把锦衣府赵大人的公子拐去,用邪术闭了心壳,假作罗汉降凡,到处惑众敛钱。没一年的光景,就把个少年公子折磨死了。所以那日在举场,遇见宝玉只身在那里发怔,他们就照赵公子的例办理。不想天网恢恢,遇着他父亲的船,罪无可辞。知县审明口供,当堂画供,作了文书,详了制台。因这宝玉是新科举人,又是国戚,曾奉谕旨寻找的人,所以连忙具折奏闻。马道婆另案业经绞了,无庸议。便请了王命,派了四个刽子,把这两位神仙送到太虚幻境去了。

这里知县差人把案底送与贾政看了,贾政父子才知全是马道婆一人兴妖,十分感激甄知县。自己到武进县谢过知县,即日开船趱行。

且说贾府自宝玉去后,王夫人昼夜啼哭,亏了宝钗明白,百般的劝解。又有亲友们因贾兰中了来道喜的,也有因宝玉的事来探听的,又忙着张罗贾兰复试,这王夫人也只好扶病支持而已。

这日饭后,正与李纨、宝钗、平儿围炉闲活,忽听贾兰的声音,跑进来说:“太太,爷爷打发鲍喜报喜来了!”王夫人自宝玉走后,便十分钟爱贾兰,只道又是他来承欢解闷,便说道:“这小子又来哄我。”及至见了书子,听鲍喜进来将如何见着宝玉,如何拿获妖僧,知县如何治病等事细说了一遍,这才悲喜交加。荣宁两府上上下下知道宝玉回来的信,无不欢喜,大家道喜。王夫人教贾琏派人拾掇书房,预备接风。不一时,薛姨妈也来了。大家见了面,无非是欢喜,不必细说。

且说宝钗这日正看着袭人、麝月、莺儿、秋纹四个人给宝玉抖晾皮衣裳,拾掇铺盖,只见王夫人打发小丫头来,说:“太太叫二奶奶呢。”宝钗听了就嘱咐了他们几句,便往上房来见王夫人,说:“太太叫我呢。”王夫人笑道:“有件事合你商量。我想袭人的事,老爷回来就不用提了。不然,老爷有好些拘泥脾气,那倒不相宜。他既是回来,你索性挑个好日子,替他开了脸。如若老爷问时,就说是我的主意。就是环儿罢,自从他妈死了,倒像那没笼头的马。说亲呢,又没有那合式的人家,我想就把彩云给他收了,到底有个招揽儿。你想怎么样?”原来,蒋玉函这日娶袭人过门,见他愁生粉靥,泪洒秋波,断不肯俯就,也便不去相强。到了第二天,开箱看见当年宝玉的那条猩红汗巾,知道袭人的身份,想起宝玉待他的情意,很是不安。遂到花自芳家说明所以,请他将袭人接回,自己愿意与他结拜异姓兄弟。袭人回到哥哥家,仍愿去荣府服侍宝钗。花自芳家的又去回了王夫人,王夫人便仍将他接了过来,另将贾母身边的珍珠赏了蒋玉函。因有这段故事,是以王夫人拿这话来与宝钗商量。当下宝钗听了王夫人的话,遂笑道:“太太想的很是,我也风言风语的听见说环兄弟在外头闹的厉害。”王夫人道:“还有一件,宝玉这一回来,你也劝着他用用功。明年还要会试,倘能中个进士,也赎赎咱们家的脸!别教他整日家合丫头们一块儿玩玩笑笑的。”宝钗笑道:“我还有一件事要求太太。我想麝月、莺儿也都大了,却倒很中用,莫若把这两个也留下,就是使唤着也方便。秋纹就配了焙茗,剩下的几个都小呢。”王夫人笑道:“既是你这么贤惠,我有什么不肯的?只是别教他们鸡争鹅斗的,看人家笑话。”宝钗笑道:“太太自请放心,有我呢,他们也不敢。王夫人点了点头,便说道:“快到家了,他应穿的衣裳早些打点出来,省的临期忙。”宝钗道:“才可不是瞅着他们抖晾呢。”王夫人道:“去罢,叫他们弄就是了。可别自己动手,小心着点儿好。”宝钗答应着自去料理不提。

此时,贾政已入山东交界,运河堪堪冻实了,便叫人到码头上雇了车与骡驮子,起旱登程。不想中途歇店,却遇着贾赦得赦回来。兄弟相见,各道所以,不免感叹一番。将近京城时,早有贾琏得信迎出城外。二位老爷听到贾琏说出巧姐儿的事来,气的目瞪口呆。贾赦道:“那老少二位舅老爷呢,向来就是见利忘义的手!那三个东西难道把侄女妹子换了钱使,从此永不见人了吗?将来怎么见祖先?可见是利令智昏了!”又向贾政道:“还有你嫂子,越来越昏!难道儿子不是他生的,就该信着自己的兄弟作出这忍心害理的事来?”末了,还是贾政将他劝住了。

次日到家,先都过贾赦这边来。贾政父子在贾赦处略坐了坐,也就过来了。大家见过,俱各欢喜。只是王夫人拉着宝玉痛哭,引得众人无不落泪。宝钗因在公婆面前不好十分悲痛,略站了站,王夫人就教回房去了。跟着王夫人又教李纨带着贾兰也过去了。贾政一抬头,见贾环站在那里,厉声道:“出去!明日再合你说。”贾环吓的退了出去,一溜烟儿跑了。王夫人命宝玉坐在身边,摘下帽子来,摸着他的头发道:“这不僧不俗的可怎么好呢?”贾政道:“只好除了至亲一概不会客,就说用功呢。到明年会试的时候,也就长起来了。”又把妖僧的事说了一遍。王夫人听了道:“那马道婆实在不是东西!老太太合我,怎么样的待他!因他是宝玉的干妈,所以那生日八字他都知道,就作起没良心的事来,一般也遭了报了!”说着已有三更天气,王夫人就教宝玉:“歇着去罢,老爷也乏了。”宝玉答应着出来,早有小丫头拿灯送去。

宝玉进了院门,见袭人、麝月、莺儿迎到院里。宝玉进房坐下,袭人捧过碗茶来,宝玉在灯下一看,说:“我出去几个月,怎么都改了样儿了?”袭人把脸一红,搭讪走开。宝钗略说了几句话,见宝玉似有困意,便向袭人道:“你就服侍二爷在东套间睡罢。”袭人道:“已经铺在里间了。”宝钗道:“我这两天夜里不住起来,倒闹的大家不安。你听我说,以后你们倒三儿,一个服侍二爷,俩跟着我。”宝玉笑道:“这才公道呢。”说着,见莺儿捧着个银茶盘,里头是个细磁小盖碗,说:“奶奶的药蒸得了,就吃罢。”宝钗道:“临睡再吃罢。”宝玉问道:“你吃什么药?”宝钗道:“太太叫吃宁坤丹呢。”听了听,钟打十二下。宝钗道;“该睡了,明日还有好些事呢。”宝玉知宝钗产期已近,不便同宿,就着袭人服侍在套间去睡。袭人就把蒋家的事哭诉了一番,这宝玉不但不嗔怪他,反倒感那蒋玉函是个义士。这一夜自然是相怜相爱,不必细说。

次日起来,洗了脸就上去请安,随着贾赦、贾政到祠堂行了礼。贾赦向贾政道:“到我那边去,有件事咱们商量。”说着同到东所,见了邢夫人,坐下。贾赦教把贾环、贾蔷、贾芸带来。贾琏答应,带了三个人进来,跪在贾赦面前。贾赦道:“你们做的好事,几乎把我的孙女儿逼死!难道你们还不及平儿吗?贾氏门中如何有这样子弟!”说着教贾琏把他们带到祠堂,每人重打二十板子。贾琏领命,自去打人。贾赦向贾政道:“我出去这几年,几乎把这把老骨头掷在外头!好容易蒙皇上天恩,叫了回来,一到家就惹气!”指着邢夫人,说:“他听信他兄弟作出这样事来,不说自己认错,反护着他兄弟,合我闹!”正说着,贾琏带领了三人进来磕头。贾赦说:“环儿岁数几小,也没有那么大胆子,都是这两个畜生主谋。以后,他们除了祭祀,不许进门。要是叫我撞见,定拧折了腿。”说罢,三人诺诺而退。贾赦自觉家里已不能住,吩咐贾琏花三千银在离城近的地方置个小园子。贾政劝也劝不住。当下留贾政在这边吃了早饭过去。

贾政自那日到家,忙着报服满、销假、请安、上衙门。又有亲友请酒、送戏,一概辞谢。这日正在上房合王夫人闲坐,只见周姨娘来回,说宝钗就要添了。王夫人扶着小丫头到宝钗房里。不多时,宝钗果然添了个哥儿。薛姨妈闻讯也早已过来。大家无不欢喜。这里传给茶房,染喜果送亲友;又传给厨房,后日预备汤饼面;又说连大太太那边下人都有。李纨又回王夫人,差人到探春、史湘云、李绮、宝琴等处送信。

次日,薛姨妈、香菱、邢岫烟先打发人来送了礼,接着探春也就来了。只是史湘云因昨日晚上也添了个妞,只打发嬷嬷进来问候。王夫人想湘云自幼儿没了父母,出了嫁虽有个好姑爷,偏又没了;墓生儿是个哥儿也好,偏又是个妞儿,不免伤起心来。王夫人的话又勾起薛姨妈的心思,想着自己那儿子,十个也跟不上这一个女孩儿,眼圈儿也就红了。倒是李纨连忙拿话岔开了。

次日洗三,就有邢夫人、尤氏、贾蓉妻胡氏,亲戚里是李婶娘、邢岫烟、宝琴、李绮,还有探春的婆婆周太太,宝琴的婆婆梅太太,李绮的婆婆甄太太都来看洗儿添盆,未免大家又推让一回。今日贾政命取名叫作贾芝,芝兰双秀的意思。当日贾珍、贾蓉也都回来了。这里众客也有住下的,也有回去的。不知不觉的到了十二天,这日薛家送来一只肥羊、一个摇车儿,自然应用的东西一件不少。因宝玉的乳母李嬷嬷的媳妇养个丫头给了嫂子,进来看人也还合适,王夫人便教他专奶芝哥儿。

这荣国府自从查抄之后,接连着史太君仙逝,鸳鸯姑娘殉主,又失了盗,把个冰清玉洁的妙师傅也白白飞升了。可怜那当家理计的琏二奶奶生生急死。好容易中了两个举人,偏把一位宝二爷丢了。家运一败,百病来侵。又遇见那几个不肖的子弟,趋势偷典偷卖,把个轰轰烈烈的荣国府闹的瓦解冰消,满园中不过些狐嚎鬼叫,各房里无非是怨语啼声。所以那些赵文华似的朋友,也都躺了,汤裱褙似的奴仆,也都跑了。真是古人那两句说的,正是:

昨日屋头堪炙手,今朝门外好张罗。

那一种凄凉败落的光景,令人不堪回首。皆因素日仗着祖上的功业、家里的银钱,骄奢**佚,毫无忌惮,才闹的一败涂地。

诚然是臣罪当诛,却遇着天子圣明,念他家汗马功劳,赏还了世职家产,政老爷袭了荣国公,渐渐的升腾起来,真是否极泰来,百福骈臻。恰巧在毗陵驿就遇着宝玉,又在旅店里见着贾赦,兄弟、父子团圆,到了家又是宝玉生子,贾珍复职,这宁、荣两府又兴旺起来。所有那些抹粉脸的亲友,仍旧趋炎附势,丧良心的奴仆,又来摇尾乞怜。这政老爷原是个最能容人容物的忠厚长者,也就不念旧恶了。所有外头一切的应酬,仍交贾琏掌管。

转瞬已是除夕,荣宁两府从大门直到内宅门,皆是洞开,都挂了大明角灯,两边尽是朱红架子明角矗灯,各檐下挂着五彩玻璃流苏宫灯。众人都到祠堂那边伺候。此时贾敬已死,便是贾赦主祭,贾政陪祭,贾珍献爵,贾琏、贾琮献帛,宝玉捧香,贾蓉、贾兰展拜垫,贾菖、贾菱守焚池,阶下青衣奏乐。将磕下头去,忽听一声响,只见神案上那二尺多高的大画灯吐出两股青烟,直冲中梁,结在一处,冉冉地垂了下来,篆成“吉祥”二字。贾赦对贾政低声说:“祖宗显灵,我们更须报效朝廷,方不负君恩祖德。”说罢,又磕了三个头。此时焚帛奠酒已毕,退出,又到正堂影前。女眷们也从祠堂行礼过来。男女各按昭穆站定,传菜供饭,捧酒上场,自有贾府一定的规矩。

祭过宗祠,又到贾母这边烧香上供。其余不过贺节道喜、筵宴听戏等节目,不必细表。忙忙乱乱已到上元佳节。这日正是芝哥满月,探春婆家特意送了戏来。各亲友也都送了礼来。又是史湘云的妞儿满月,自然又送了礼去。又给芝哥剃头,忙个不了。正上午席,贾政回来,宝钗就过这边来伺候磕头。原来贾大人领了御赐的蟒袍一袭,珊瑚朝珠一盘,玉陈设八件,宫灯四对,殿板新书一部。回到家中,就把个碧玉寿星、白玉仙鹤,供在贾母遗念前,磕了头,说:“这是御赐儿子的,老太太在天之灵看着也欢喜。”说着,掉了几点眼泪。回到自己上房,见宝钗盛装伺候磕了头。只见两个老嬷嬷用锦被包了芝哥见爷爷来。贾政看这婴儿真是粉妆玉琢,如何不爱?便把个白玉雕成的太狮少狮赏了芝哥。听宝钗说周家送的戏,仅行头就是五千块洋钱,好的很,贾政又不禁叹道:“什么好?不过是刮了百姓的脂膏,在亲戚面前作阔!”宝钗唯唯而退。其余听戏、赏赐诸事,俱不细表。

谁知王夫人连日过节劳乏,就犯了咳嗽老病,大家都来省视。因探春叫侍书拿槟榔,宝玉荷包里现有,就摘下递与探春;那块宝玉,就放在与荷包连在一起的一个金钱合青线织的络子里。李纨说:“宝兄弟,怎么拿他拴呀?”宝玉说:“他又算什么?”王夫人就从探春手里接过,说:“越大越荒唐!这是你胎里带来的宝贝,最能避邪,如同你的性**一样。”宝玉说:“既能避邪,怎么闹出那些事来?”王夫人说:“都是你轻慢的原故,才招出那些事来!”宝玉说:“太太说我轻慢他,他就恼我。如今就给这小孩子带罢,横竖他不会得罪他。”说的众人大笑起来。王夫人就把这玉解了下来,给芝哥带上。

头里唱曲儿的一个瞎姑,给贾环提了一门亲事,蔡姓,芳名如玉。说起来,两家都还愿意。那家人就来拜会贾政,宝玉只好出去作陪,好半天的工夫才进来。宝钗便问蔡公情况,宝玉等换了衣裳,遂坐下来告诉道:“他姓蔡,名叫和羹,有五十多岁,原籍四川。如今入了京籍,捐班出身,又是左丞相的干门生。”宝钗笑道:“怎么是干门生呢?”宝玉说:“是拜认的老师。”宝钗又问:“为人谈吐还风雅吗?”宝玉说:“纯是个势利场中的热人。”宝钗说:“既是势利场中人,怎么又肯退归林下呢?”宝玉道:“那是李瞎子不知道,不是告休,是丁忧的,二月就满服了。叙起来是詹师爷的同乡,合老爷说的很投机。当面就许亲,便委了老詹作谋,说嫁了女儿就要出去了。”袭人说:“这倒是个爽快人。”宝玉说:“爽快?那是炼成了的江湖派!”宝钗笑道:“到底是经了一场患难的好处,你竟有瞧的出人来的日子!”宝玉笑道:“我要是瞧不出人来,早就……”说到这里便咽住了。宝钗问道:“早就怎么?”宝玉笑道:“早就瞧不出人来了。”宝钗道:“词穷了,也只好搭讪罢了。”

正说着,听见贾兰进来。原来蔡公一阵苦赞,老爷子逼着要功课,李纨吩咐贾兰将文章、诗拿来求宝玉修饰修饰。宝玉看贾兰文章很好,诗近晚唐,趋合时尚,都不用收拾。只是自己这几个月直没作文章,诗虽有几首,都又不是试体,恐怕贾政一时问起来,不好交待,遂叫贾兰借几篇文章与诗来,好搪差使。贾兰答应,只是请宝玉自己抄抄,怕爷爷认得笔迹。却待要走,宝钗又吩咐将薛蟠送来的一个臂隔,送给贾兰。贾兰接过来谢了宝钗,看了看,原来是旃檀香雕的唐明皇游月宫的故事。宝钗说:“你看那须眉毫发,褶褶衣纹,连那些乐器,真是细入无间,难为他怎么下刀!”宝玉听了,便接过一看,哪里是广寒宫,竟是太虚幻境的样子。看那婵娥时,宛然是林黛玉的小照!便从唐明皇想到杨贵妃,又转念到林黛玉身上。想那六军不发原是为国家大事,才弄的个“君王掩面救不得”,林妹妹又是为什么呢?被众人瞒神弄鬼,生生害了性命!那明皇时,竟有人去“上穷碧落下黄泉”,替他寻找。如今哪里有李少君、临邛道士一流人物,也替我传个消息?此时宝玉心中真是千头万绪,呆呆的看那臂隔,不禁不由的就念出一句“能以精诚致魂魄”来。宝钗听了,向贾兰道:“快拿了去罢,不然你叔叔又要游月宫了。”说的大家都笑了。宝玉递与贾兰,贾兰说:“我找出来,就打发人送过来。”宝玉说;“很好,不然怎么缴差啊!”贾兰拿了臂隔,去了。

贾政进来,向王夫人说了许亲之事,极赞蔡公是个能品,便定了二十六日黄道日子放定。正在商量,贾珍、贾琏等都来道喜,说晚膳后旨意,将贾政补授吏部尚书。贾政因前头还有好几个人呢,将信将疑,果然,报喜的就到了。合家无不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