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会聚芙蓉城(1 / 1)

红楼续梦 姜凌 编著 4635 字 28天前

再说荣国府贾蕙丁忧服满,起复补了工部郎中。贾杜若又升了京营副将。其时禄哥儿与梦兰已经十三岁了,祉哥儿已十六岁了。贾禧新生了一子,贾兰便给他取名叫做贾仁,将来以立人排行取名。李纨已有了重孙子了,甚是欢喜。

到了仁哥儿满月之期,又请客唱戏。这日演的是《李笠翁十种曲》里头的新戏《梦中楼》整本,又名叫《巧团圆》。巧姐和青儿看了,都笑说:“这本戏的遇合,自老年无子,卖身作父,以及买妻得母因母得妻,及至团圆,依然辨出就是本生父母来,这奇是不消说的了,可真也这么巧的很呢!怪不得,他叫做《巧团圆》呢!”探春笑道:“这是才人的巧笔。原是舒展他的锦心绣口,哪里是真的么?他这本戏叫做《梦中楼》,你想梦中之楼,可不是明说是假的么?”宝钗笑道:“达人前不可言命,痴人前不可说梦。这戏原和梦一样,况且,这书名原是《梦中楼》,若认他是真的,就是痴人了。咱们这府里,人人都离不了个假字,怎么还不明白他这戏不真么?”大家听见,都说:“他这戏原做就做的很好,你这解说的比他还更妙呢!”

原来贾祉、贾禄读书,皆是各人父母自家教训,资性也还聪明,俱各能诗。梦兰也随兄读书,又多了生母绿云教导,便也能诗。这日戏完席散,送客之后,贾祉、梦兰便回园内潇湘馆中,在屋子里和他母亲薛宛蓉灯下说笑。贾祉道:“今儿的戏就很好。我奶奶说他是假的,若认了真,就是痴人了。我听见人说,不知是什么地方,那戏台上有副对联说的很好,他说:‘天下事无非是戏,世间人何必认真。’他把‘戏’字对了‘真’字,可不是戏就是假,那假原就是戏么?又是那里戏台上,有副对联也好,他说:‘金榜题名虚富贵,洞房花烛假风流。’这对联单重在个‘虚’字、‘假’字上头,可见世上的富贵功名总是虚假的才容易,若是真实的原本艰难,俗语说的什么‘欲求生富贵,须下死功夫’呢!不可把戏为真,便看的富贵功名容易,把巴结上进的心都撂在脑背后去了。”薛宛蓉道:“你既知道这话,就很好!古话有个‘若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也是桑维翰‘磨穿铁砚’的意思。读书开卷有益,巴结上进,原不误人的呢!总当‘君子居易以俟命,不可小人行险以徼幸’就是了。”

贾祉道:“今儿听的是新戏,那曲文我全然还不知道,妈妈可说给我听听呢?”宛蓉笑道:“我哪里记得这许多!教我从哪里说起呢?明儿把李笠翁的《十种曲》找出来你看,就知道了。这十种曲种种都好,选词立意与人不同,总以新奇为要。现在蒋心馀太史的《红雪楼九种曲》也好,实事居多,而词语细腻则加乎笠翁之上呢!我明儿都一起查出来你看。这曲文虽属游戏,也是能长人思路学识的呢!”贾芷、梦兰又要宛蓉教曲,宛蓉吩咐年下无事只可学了玩玩,不能常在里头,耽误了正事工夫,遂允他们找柳氏、韩氏学曲。次日,贾祉、梦兰便约会了贾禄,果真寻了柳氏、韩氏,学了“强对南薰奏虞弦”、“只因淹滞虎牢关”,“慢整衣冠步平康”等数支曲子,都是《懒画眉》的牌名,一连闹了十来天。

捻指之间,已是新年。到了正月初十,李纨兴头,便与宝钗商议了,吩咐预备园子里放灯。十二日,园子里各处灯已备齐。原来栊翠庵久已无人,李纨、宝钗等又均不信佛法,便将所有佛像尽行撤去,把栊翠庵改作了魁星院,起造了一座五层八面的高阁,直插霄汉,上面供奉魁星。此时放灯,便将此处五层八面的高阁上头,周围连接不断灯俱悬满,远望犹如宝塔凌空,真是文光射斗。自十三日起到上元佳节,赏灯玩月,猜谜赋诗,设宴唱曲,无限欢乐。大家品论各人所赋“上元灯月即事”诗,惟取贾禄第一,贾芷第二,梦兰第三。宝钗且说祉哥儿的诗将来不过是翰苑光华,惟有禄哥儿的志量可有台鼎之望!

再说贾政自升了秦广王之任,早已三年有馀,每日无事,不是与九王聚会,就是与甄应嘉盘桓。冥中不似阳间,绝无钻刺夤缘、逢迎贿赂,总是一秉大公,倒与贾政合意,因此便更觉得大有声名。

一日,玉帝有旨:“南京都城隍文天祥已转天曹,升任天枢右相。所遗南京都城隍员缺,着京都城隍林如海调补。所遗京都城隍员缺,着秦广王贾政调补。所遗秦广王员缺着冥府城隍甄应嘉升补。所遗冥府城隍员缺,着平等王府倪判官升补。所遗平等王府判官员缺,着冥府城隍案下总经承张如圭署理可也。钦此。”冥中接了此旨,一应贺喜、交代、辞行已毕,贾政便带了王夫人、贾琏等起身赴任。十五皆在郊外搭了彩棚,摆列祖饯酒筵,不必细述。

到了都城隍王府,贾政、王夫人先拜见了贾母,然后与林如海夫妇相见施礼,其余也各请安见礼已毕,各自坐了。林如海道:“老舅兄大人,暌隔以来,光阴迅速,竟有五十余年了。沧桑更变,感慨横生。前者得知补授冥府城隍,继升秦广王之位,小弟不胜欣幸。频年书札来往,已如面谈;不意此时聚首,又共交代,真是千载一时呢!”贾政道:“世事变迁,原不可逆睹,倒是阴曹胜于阳世。你我俱经阅历一番,知之深矣!那阳世宦海风波,言之令人寒心!小弟自江西粮道任内被参以来,复经家门不幸,奉旨抄没,革去世职,小弟问心无愧,皆缘家属酿成祸胎所致,追悔已迟。犹忆妹丈大人在盐运司任内,曾有书荐西席贾雨村来京,因系远族,便代为请托起复原官,后历升至大司马,降为府尹,复经革职。他因阅历宦海风波已久,便幡然弃家入道去了呢!”林如海道:“雨村先生入道多年,已证仙品,现在你我之上呢!”

说着,已摆上饭来。又请了张金哥、夏金桂、智能、冯渊、崔子虚、秦钟相见作陪,大家又说些别后事情。贾政因道:“向年因老太太来家托梦,每月朔望必到此地来焚香叩首,也不过尽如在之诚。怎奈阴阳路隔,断不能见其形闻其声呢!那时妹丈大人想必该看见我们么?”林如海笑道:“怎么不见呢?我和老太太们一样说笑,单是阴阳路隔,言语总不能通呢!舅兄大人每在大殿行礼,弟不敢当,便下座来敬避而已。”贾政道:“此处离家不远,也算富贵而归故乡了!现在孳生人丁,又有好些认不得的了。此时后辈之人,不知可还能撑持门户与否?妹丈大人看着怎么样?”林如海道:“三侄儿归班进士现已选了太平知县,其子杜若现任京营副将,大令孙工部侍郎,二令孙翰林院侍读学士,三令孙工部郎中,将来将相出于一门,文武兼美,大振家声,方兴未艾,还要怎么样才好呢?”贾政道:“我这孙子杜若,他原中的是文举,因两次会试没中,就弃文就武。我因我们家原是武荫,便奏请准作武举入武会试场,得中了武探花及第。我们家现无习武的人,他竟能弓马娴熟,膂力过人,这也想不到的。现任副将,已居二品,年尚少壮,将来还有进步也不可知呢?”贾珠道:“这些子侄,我虽没见过他们,到这里来磕头的时候,一个个我都认得了。这杜若侄儿相貌魁梧,颇有虎头燕颔之状,将来要遂他投笔封侯之志的。咱们家又出了个班超,真可以仰报天恩祖德,才不愧世袭勋臣之第呢!”贾政点头道:“但愿他这么样才好呢!”这日晚夕,林如海吩咐预备了四席酒筵,与贾政洗尘。合家团聚,极尽欢乐。

次日,贾政、林如海办了交接事宜。贾政又留林如海一日,为他设宴饯行。贾母自在这处不去,焦大、多官与鲍二家的也在此处不去。贾珠因在林如海处多年,兼之贾政处已有贾琏在此,贾母便教他仍随林如海到南京赴任,没事时可以又来往请安,也是一样。贾政因爱崔子虚人品端方、学问渊博,便向林如海再三说了,留下他来,请为记室。贾母也爱张金哥为人很好,不肯给他远离,便也向贾夫人说了,留在身边,认为孙女。因此崔子虚夫妇,便仍在原处居住不动。席散后,林如海夫妇便向贾母辞行拜别。次日一早,起身赴任。贾政等在城外相送,又专差贾琏送到南京,顺便认路,将来可与贾珠时常往来。到金陵,林如海、贾夫人留贾琏住了几天。不过十来天,贾琏早回来了。

再说因喜鸾、薛宝琴、探春、袭人、彩云都先后到了芙蓉城,那里又添了几个人。每日三个一攒,五个一簇,或是焚香煮茗清谈,或是看花对月酌酒,或是看书咏诗,或是围棋斗叶,或是双陆象棋,或是猜谜斗草,以致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美咸备,风月无边,逍遥已极。其中宝琴、黛玉、妙玉、警幻仙姑又弹琴自娱。黛玉《泣颜回》、宝琴《平沙落雁》、妙玉《搔首问青天》,俱皆娴熟精妙。警幻仙姑一曲《水仙操》,其妙更远胜于《广陵散》,宝琴、黛玉遂又跟着他学了指法。诸如此类,不一而足。可见离恨天上犹胜蓬瀛,芙蓉城中不让瑶岛的了。

其时,贾祉捐了例监,应考未中,仍然加紧在家读书。贾环在任数年,奉旨升了平安州知州。所遗太平员缺,时赖尚荣已捐复了原官,便补了太平县知县,翰林院庶吉士周安与甄芝,皆补了翰林院编修。周安、梅春林、蒋瑶华俱丁了忧。因有新到之人告诉,芙蓉城里俱各知道。芙蓉城里诸人依旧轮流到京都城隍王府请安,两边的事,贾母等亦了如指掌。元妃也亲自带着迎春,探春、惜春到都城隍王府省了亲,住了一个多月。每值朔望之期,荣府合家大小男女都来焚香叩祭。元妃除了李纨、宝钗之外,馀人都认不得;连惜春此时也有许多人不认得的了。惟有探春离家不久,无论三五岁的小孩子,尽都认得,便一一的指明,告诉了元妃。元妃见杜若赳赳武夫,是公侯干城之相,贾兰、桂芳、贾蕙也都很好,文武都是两榜出身,家门有幸,府里当兴,十分欢喜。贾母也说杜若将来怕真能接续祖宗,加封侯伯,为他高兴。

再说荣府自贾环升了平安州之后,渐已交冬,瞬息过了新年,已届会试场期。贾祥、贾禧弟兄两个,便去会试。试毕发榜,贾祥没中,贾禧却中了第八十一名进士;又值贾桂芳升了国子监司业,合家大喜,贺喜者络绎不绝。贾兰与贾桂芳、贾蕙商量,又摆了两天酒戏。头里的人,只剩了李纨、宝钗、邢岫烟三个了。戏完席散,李纨送客回来,便觉心中不快,身上发烧。到了次日,更觉头疼发热,身体无力,不能起来。宝钗与傅秋芳、薛宛蓉、梅冠芳等都去看视。贾兰进来问了安,便打发人去请了太医来诊脉。太医因见老太太有了年纪,先开了个疏散表邪方子。吃下药去,表邪渐轻,正气越弱,太医又加了补托之剂。一连四五日,表邪已正,正气愈弱,饮食不思,仍是卧床不起。贾兰、傅秋芳衣不解带,日夜看视。

又过了两日,李纨便向傅秋芳道:“我只怕不能好了。你们该预备的,都早些预备停当了罢。趁我还能说话,请个高手写真的人来,给我传个影像,将来悬挂起来,就和见了我的一般了。”秋芳还在多方安慰,宝钗却就荐了他本人。秋芳道:“我怕画的不能像呢!”宝钗道:“外人不常见,画了原难得像。你是天天见的,不用看都可以想像画的,可不比外人容易多了么?你便先画起来看。有不像的,我给你说了再改,该添的添,该减的减就是了。”

于是,傅秋芳便教丫头们去取了颜色、纸笔、画具过来,先打了底子,然后落墨,再加颜色烘染起来。宝钗细看道:“这两腮还要略减,两眼下还要加纹,这么一添减,就是顾长康的颊上三毛了。”秋芳便取笔重新添减起来,一看果然像了。李纨便教拿过去,也看了一看,点点头儿道:“就是这么样,你便成起功来罢。”秋芳便加上凤冠霞帔、补服朝珠、圈椅、脚踏、洋毯等类,通身落齐了墨,便教秋水拿去着色渲染。

这里诸事齐备,又早三日。李纨已饮食不进,不能言语,到了三更时分,便气绝身死了。贾兰奏报丁忧。发引停柩之后,贾兰便带了几个家人,开船将李纨灵柩,送往金陵祖茔安葬去了。

李纨魂灵飘飘****出了荣府,被惜春引入芙蓉城中,大家相见,各道阔别。过了半月,又和湘云、宝琴、香菱到京都城隍王府去请安。头里黛玉、凤姐、袭人、鸳鸯到这里时,恰值林如海打发贾珠来接贾母到金陵游玩,黛玉等俱随贾母到了金陵。在金陵都城隍王府住了一个多月,不但回荣国府老宅子看了,又逛了金陵城的所有景致。后贾政打发贾琏来接,林如海留下贾琏,教贾珠送贾母回来。黛玉等回了芙蓉城,贾珠便留在京城都城隍王府里。是以李纨此时一到,就见到贾珠,五十年没见的夫妇,一朝团圆,自然欢喜。

李纨等在京都城隍王府住了半个多月,贾琏亦从金陵回来了,一是替贾珠回去,二是奉林如海之命接贾母到金陵去。于是,李纨、湘云等也跟着贾母到了金陵。贾母和李纨逛老宅时,恰值贾兰迁葬祖茔完毕,住在老宅,遂与贾兰梦中相见。次日一早,贾兰亲到都城隍庙拈香设祭。只是阴阳间隔,莫睹音容,只好叹息一番。次日,贾兰收拾停当,复回京城。贾母、李纨等住了一个多月,亦被贾琏接回。又过了半个多月,李纨等告辞回了芙蓉城。其时,邢岫烟也已到了芙蓉城。大家会着,各述别后事情,不必细述。

再说贾兰回转荣府,宝钗见上房内里无人,便教傅秋芳搬到李纨上房来同住。园中只有薛宛蓉在潇湘馆,贾祥在稻香村,贾禧在怡红院三处而已。其时殿试已过,贾禧名在三甲第六,朝考后补了兵部主事。过不多时,邢岫烟死了。薛顺丁了忧。宝钗带了薛宛蓉过去哭奠了一番。

这年又值科场,贾祉已十九岁了,贾禄也十六岁了,便也捐了例监,两个一同乡试。三场已毕,到了揭晓之时,贾祉中了第八十名举人,贾禄倒中了第十八名举人。两张报条一起报到,合家大喜。迎举之时,贺客盈门,貂禅满座。这科知贡举的乃是小周姑爷——巧姐的丈夫,时以礼部尚书为大主考。侄儿做了门生,两府俱喜。因李纨之服尚在未满,不能演戏,只内外摆了几席酒筵,款待来客而已。

一日,吏部奉旨:山东粮道员缺,以郎中贾蕙补授。当下贾蕙便由吏部带领引见,谢了恩。到各亲友处辞了行,收拾行装齐备,留下贾禄与贾祉在一处肄业,以便来年会试,只带了梅冠芳并男女家人二十名乘船赴任。

那山东布政司姓吴名世恭,字谆山,金陵人氏,两榜出身。头里在刑部做过郎中,与贾兰、贾蕙向来交往。因外任了六七年,才升了藩司之任。贾蕙到了山东粮道任内,得值衙署同城,两下拜会,相见之时,不胜之喜。因此平日无事,便时常彼此宴会,所以内眷亦相往来。

原来这吴世恭的夫人,有一子一女,女年十八,名唤凤侣,才貌双全;其弟才得十六岁,名唤其仁,虽未考试,亦颇娴于翰墨。因凤侣长贾禄两岁,又犯王熙凤之讳,梅冠芳遂做媒,要将凤侣说与贾祉,梦兰说与其仁,又将桂芳一家情况尽数细说。一举两得,男婚女嫁两下皆然,吴世恭的夫人当即应允。梅冠芳便将此话告知贾蕙,贾蕙又与吴世恭当面说过,都道很好。贾蕙遂作书桂芳,桂芳与宛蓉也很愿意,回了宝钗,复书应允。两下择日聘定,无烦细述。

瞬息之间,又早冬尽春来,匆匆已届会试场期。贾祉、贾禄会试已过,到了放榜之时,贾禄中了第三十名进士,贾祉却没中。宝钗与桂芳、傅秋芳商议,想尽早为贾祉、梦兰完婚。谁知奉旨将山东布政司吴世恭升了云南巡抚,遗员缺着贾蕙署理,山东粮道员缺以户部郎中薛蝌补授。吴世恭择日携眷赴任,贾祉、梦兰婚事只好暂时推迟。这年贾兰丁忧服满,奉旨补了吏部侍郎。殿试,贾禄在二甲第三十六名;朝考后点了翰林院庶吉士。

却说其时嘉峪关外有吐鲁番作乱,其国王名阿木尔,勾连哈密国王额尔得尼合兵寇边,甚是猖獗。镇边将军邰容安兵败自刎而死。报入京师,朝廷震怒。奉旨以京营副将贾杜若为靖逆将军,参将时钟奇为副将军,锦衣府堂官赵全、锦衣指挥金荣为左右翼,调精兵驰驿出口同剿。贾杜若面圣领旨,不敢迟延,当即点兵发马,将家眷甄素云仍搬入荣府大观园内蘅芜院居住。

兵马兼程而进,连战皆捷,大破了吐鲁番城。额尔得尼投首乞降。阿木尔单骑带领残兵数百余人逃窜,投奔了素尔坦沙。贾杜若拈笔拂纸,略不停思,草就一道檄文,恩威并施,要素尔坦沙将阿木尔缚献军门。素尔坦沙先不肯落井下石,无奈阿木尔反起恶心,要杀素尔坦沙,素尔坦沙只好将他杀了,献上天朝大营。吐鲁番全行平定。

贾杜若一面写了奏折,将降表贡物赍呈,由六百里飞报驰入京师;一面将阿木尔首级悬于高竿之上,号令示众。又选石立碑纪功。折奏回头,奉上谕册封素尔坦沙为吐鲁番国王,贾杜若着升京营提督,加封威远侯。其余将士均有赏赐。额尔得尼已先封了哈密国王。贾杜若办完善后事宜,尊旨班师回京。贾杜若与钟奇等陛见,奏明进剿蒇事一切。天颜大喜,知贾杜若系功臣之裔,荣国世职现系其父贾环承袭,因问:“有子几人,现年若干?”杜若奏对:“只有一子贾祯,现年十五岁,系捐纳监生。”皇上又加特恩赏荫五品衔守备,俟年届弱冠,即照例铨选。贾杜若等谢恩之后,皇上又赐庆成筵宴。对面三层戏台上,奏演《班定远万里封侯》。宴终乐止,贾杜若等谢恩退朝,各自归第。

贾兰等将贾杜若迎进荣国府内,大家相见。知道征战、封赐详情,合府无不欣喜之至;宝钗尤赞杜若显亲扬名,不枉了大丈夫所为。祭祀、拜客诸事毕后,贾杜若走马赴任,又从蘅芜院搬进提督衙门。每日贺客盈门,一连筵宴了数日。

这日,单请女客。散席后宝钗回到荣府,进了上房。因在甄素云那里谈及巧姐之病,心中觉得老辈子的人俱已水流云散,只剩了自己一个,便想起宝玉头里说的,只剩我一个孤鬼儿的话来,心中伤感不已。无人得知。及自坐车回来之时,路上又受了风寒。回到上房坐了,便懒得说话。收拾就寝后,一夜翻来覆去很不宁静。到了次早,又懒得起来,竟得了个中风不语之症。别人问话,只是摇头不语,惟有以手指心而已。虽经太医多方医治,总不见效。一连三日,起居饮食虽则无异,总不能言语。幸亏宝玉化名甄琦号如石山人、湘莲化名杨菂号荷衣道人,将通灵宝玉给了桂芳,教他交给宝钗在心口擦摩数下,两年后再还了此石。宝钗认得通灵宝玉,石到病除,向大家说出原委。众人无不称奇道喜。桂芳与父亲相逢不识,顿足惆怅;傅秋芳等又要了通灵宝玉并宝钗的金锁,仔细观瞧。次日,巧姐即已死了,周瑞丁忧,荣府又去打祭。不提。

原来宝玉与柳湘莲来都城隍宿时,恰值贾杜若自提督府来此祭祀。贾母见了,笑向宝玉道:“我这个孙子比你还强了!你爷爷当初封了公,他这会子封了侯,也差不了什么。当初老太爷出兵打仗,吃了多少苦才封了公;他这会子也是出兵打仗得胜还朝,有这汗马功劳,才封了侯的,可不同祖上一样!这个光辉任是谁都不及了!”贾政道:“我们中间这两代,虽然都服官在朝,比起他来竟远不及了!他头里弃文习武,中了探花,我就说他很有大志。况且,我们家原是武功得爵,这习武的很好罢了,哪里知道他竟封了侯了!这是家门有幸,到底是祖宗福庇呢!”过了两日,都城隍王府便听见说宝钗中风不语,又见桂芳到庙致祭叩头,宝玉与湘莲遂出来和他说话,将通灵宝玉交给了他。贾母知道原委,也很高兴。

湘莲、宝玉告辞回到芙蓉城,巧姐已经来了几天了。因诗社已有两年没理论,又重新提起。由探春提议,着能诗的十六个人每人各当一社,一年四轮,元妃首社。众人附议。因巧姐来时,恰是七月初七,元妃遂以《七夕》为题,重开诗社,大家作诗取乐。诗成品第,独有警幻仙姑、黛玉、妙玉超绝群伦;三人之中,又推警幻仙姑第一,黛玉次之,妙玉又次之。

再说荣府贾禄散馆后,已补了翰林院检讨。贾祉又经了一番会试,依然没中;贾祯却中了是科举人,提督府中热闹了几天。到了这年冬天,因内阁有信,吴世恭升任云贵总督,巡抚补了魏中丞,将要陛见,带儿女前来就娶就嫁,宝钗遂与桂芳商议,吩咐人收拾蘅芜院作新房,早早备办妆奁一切事务。到了年底,已有了一半功程。不提。

匆匆过了新年,正月二十一日乃是宝钗六十整寿。官宦亲友各处寿礼,络绎不绝。自十七日起至二十一日止,荣府一连五天开筵唱戏。宝钗初犹指点分派,因一连几日辛苦烦倦,便支撑不住,遂全交与秋芳、宛蓉二人管理,一切都不去闻问了。

到了二十一日,这日乃是家宴。因蒋氏说起老一辈的人所剩无多,宝钗想起头里那一班的姊妹一个也没了,只剩了自己,觉得没趣,又忆起宝玉说的只剩了我一个孤鬼儿的话,不免难过。及至看戏,演的是《醉菩提》的整本。宝钗看那李公子出家,打那石洞,疯疯傻傻的,便想起宝玉当日,心心念念要出家来,也是那么疯傻。直看到《佛圆》之后,同归于尽,因想天下万事,莫不皆空。又想起蒋氏之言,觉得同辈之人,尽归乌有,心下无限感伤,中怀凄切。席散后众人各自回去,宝钗回到上房,觉得心内大不好过。贾兰、桂芳上来问候,要去请太医。宝钗摇着头,连连摆手,叫不用去请,又把手指着箱子。桂芳道:“老太太要什么东西么?”宝钗也不言语,招手叫贴身服侍的丫头名唤雪鸿的过来,用手比与他看。那雪鸿道:“敢是要那把诗扇么?”宝钗点点头儿。雪鸿便在箱内取出那把湘妃竹的扇子来,送与宝钗。

宝钗打开扇子,叫桂芳等过来看。宝钗用手指着“待等卌年多福满,好来聚首在蓉城”两句诗,向着桂芳等点头,微微含笑。因将扇子收起,笼在袖中,又指指项上带的宝玉,又点点头儿,便意欲躺下。桂芳等忙扶着躺了下去,微似点头,遂闭目而笑。大家已知宝玉有两年后见还之语,已届两年,又与诗扇相合,彼此皆相视而喻,大家默默不敢出神。少顷,不闻声息;用手一摸,气已绝了。上下举哀,彩棚改作孝棚,不及细表。

宝钗享了四十年大福,最后一个到了芙蓉城,荣国府里旧人儿一个都没了。那《金陵十二钗正册》上写着:第一牡丹花,薛宝钗;第二蕊珠花,林黛玉;第三红梅花,贾元春;第四梨花,贾迎春;第五杏花,贾探春;第六白藕花,贾惜春;第七海棠花,史湘云;第八白梅花,李纨;第九李花,邢岫烟;第十红莲花,王熙凤;第十一芍药花,薛宝琴;第十二绿梅花,秦可卿。《金陵十二钗副册》上记着:第一青莲花,妙玉;第二腊梅花,鸳鸯;第三兰花,平儿;馀者是夫妻蕙花甄香菱、紫薇花李纹、丹桂花李绮、金桂花喜鸾、银桂花贾四姐、牵牛花贾巧姐、**尤氏、含笑花尤二姐、碧桃花尤三姐。《金陵十二钗又副册》上依次是芙蓉花晴雯、合欢花袭人、杜鹃花紫鹃、水仙花金钏,等等。造册前定,宝钗虽告罪僭居众人之上,亦无可如何。

其时元妃已不在赤霞宫居住,现与警幻仙姑、妙玉、惜春、紫鹃五人同居警幻宫中。那东边赤霞宫却是宝玉、迎春、探春、晴雯四人同住。西边绛珠宫是宝钗、黛玉、金钏、袭人四人同住。南边芙蓉城正殿是柳湘莲、尤三姐住。那两边配殿“春感司”是岫烟、香菱、麝月三人住,“秋悲司”是巧姐、喜鸾、玉钏三人住,“怨粉司”是尤氏、四姐、彩云三人住,“愁香司”是湘云、宝琴、彩霞三人住,“朝云司”是李纨、李纹、碧痕三人住,“暮雨司”是平儿、李绮、秋纹三人住,“痴情司”是可卿、鸳鸯、瑞珠三人住,“薄命司”是凤姐、尤二姐、柳五儿三人住。那钟情大士分隶在赤霞宫中,痴梦仙姑分隶在绛珠宫中,引愁金女分隶在警幻宫中,度恨菩提分隶芙蓉城正中。其时芙蓉城中,人已齐了。大家或是烹茶闲话,或是煮酒谈诗;况且,琴棋书画又各有所长,终日盘桓,逍遥之极。宝钗到时,适逢诗社应轮第六社,邢岫烟让宝钗当社。宝钗推辞不过,看了前五社的诗,遂以《咏梅花》为题,主持一社。这社却是黛玉、宝钗超乎众人之上。

因芙蓉城中人数已齐,金陵十二钗尽皆返本还原,《红楼梦》已无遗憾,甄士隐、贾雨村特到芙蓉城中相贺。酒席之后,士隐、雨村二人便在花满红城殿上宿歇。雨村恍然入梦,被士隐手中蝇拂当头打醒,睁眼看时,只见花满红城殿上那副对联,纸上尽作金字,光芒闪烁,写着:

离恨天上自在乐逍遥,若习以为常则未免司空见惯;

烦恼人间浮生苦若梦,苟迷而不醒也须知智者不为。

后人观至此,于《石头记·缘起》后,补了四句,云:

搜尽荒唐事,抹去辛酸泪。

作者殊不痴,识遍其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