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屋里的一切变得依稀。努宗爷爷仍然端坐在椅子上,双目进闭。
房门被轻轻推开,柳婶蹑手蹑脚地走进来,低声说:“努宗爷爷,晚饭我弄好了。”
“唔。”努宗爷爷含混地应了一声。
“是这会儿吃,还是再等等?”柳婶问。
努宗爷爷没有立刻答复,停顿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天眼还没回?”
“回了,躲在屋子里看书呢。瞅他的样子,好像很着迷。”
“看啥书?”
“说是今天来的那个小伙子给他的。”
“……”
柳婶走过去,替努宗爷爷轻轻捶捏肩胛部:“您要是现在不想吃东西,干脆到**去躺会儿吧。您今天一整天坐在这儿,怪累的。”
“那个星汉……没再来了?”
“没。”
“……”
柳婶犹豫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问道:“努宗爷爷,那个小伙子说,是什么教授让他来的?”
“摩卡教授。”
“您认识摩卡教授?”
“不认识。可经常听彭迪校长和艾力雅提起。”
“哦。摩卡教授让那个小伙子找您干啥?”
“他们想驯服鹰龙兽。”
“鹰龙兽?就是林子里的那头怪兽?”
“嗯。”
柳婶着急地说:“努宗爷爷,您年岁已高,可不比从前了!再说您现在又已经失去了……驯服那头鹰什么兽的事儿您就别管了。”
“……”
“我觉得现在这种生活挺好,悠闲,安静,也没有人来打扰您。只是……”
努宗爷爷说:“有话你就说,别闷在肚子里。”
柳婶壮起胆子说:“努宗爷爷,您还不肯让天眼见您吗?”
“……”
“不瞒您说,我昨晚看见天眼一个人偷偷躲在房间里哭,我就进去问他,是不是想爷爷了?天眼问我,他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所以您才不愿意见他。努宗爷爷,天眼是个好孩子,懂事,善良,您要是一直不肯见他,我怕他……我怕他会憋出病来。”
“……柳婶,我不肯见天眼的原因,你应该知道吧?”
柳婶试探着说:“努宗爷爷,我猜,您是不是怕天眼看见您没了一条胳膊会难过?”
“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
“您是不是觉着自己打了一辈子鹰,到头来反倒被鹰啄瞎了眼,在天眼面前很丢面子?而且,您答应过天眼,等他长大了,您就把自己的银弓传给他。现在银弓也丢了,您觉得自己无法面对天眼?”
“也有这个原因。”
柳婶摇摇头:“别的我就说不上来了。”
努宗爷爷说:“如果天眼知道我进了林子,还丢了一条胳膊,他一定会发誓替我报仇。我甚至可以想象天眼在我面前说这句话时的神情,一准儿跟他爹一样。”
努宗爷爷突然提起天眼的爸爸,柳婶不禁浑身战栗了一下。
“努宗爷爷,您咋会突然想到天眼的爸爸?”
“因为最近出现在森林里的鹰龙兽,极有可能就是12年前害死了天眼父母的那头猛兽。”
“啊?不会吧?”
“彭迪校长告诉我,摩卡教授一直在研究鹰龙兽,同时也在努力物色能够驯服鹰龙兽的最佳人选。可是,我们对鹰龙兽的了解非常少,要想在这个突变期驯服鹰龙兽几乎没有把握。正因为如此,我才贸然进入林子。我没有驯服鹰龙兽的能力,但几十年的狩猎生涯给了我丰富的经验,我只是希望能能够摸清鹰龙兽的生活习性和藏身地点,为摩卡教授他们驯服鹰龙兽提供一点帮助,可惜……我没能帮上一点忙。”
柳婶问:“努宗爷爷,镇上的人都很想知道,您到底见着鹰龙兽没有?”
“……怎么说呢?可以说见到了,也可以说没见到。”
“您是……啥意思?”
努宗爷爷睁开眼,示意柳婶在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我在黑渊潭的旁边寻到一个巨大的山洞,从山洞的位置分析,它很像是传说中的鹰龙洞。可还没等我走近,背后突然有阴风袭来,我赶紧闪身躲在一棵粗大的铁杉树后面,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棵直径将近1米粗的铁杉,竟然在什么东西的重击之下拦腰折断!在铁杉倒下的那一刹那,我恍惚看到了一只比石磨还厚大的巨掌,来不及细看,躲在树后的我也被这股力量震得昏了过去。等醒来时我发现自己的右臂被倒下的树干压住了,根本无法动弹。如果我不及早想办法,不光保不住胳膊,可能连老命也要丢掉,于是我只好断臂自救。”
柳婶吓得叫出声来:“天哪!原来您是自己把胳膊给切断的!”
“嘘!别让天眼听见。”
“努宗爷爷,你认为那棵大杉树是被鹰龙兽给打断的?”
“应该是。”
“天哪!这到底是头什么动物?”
努宗爷爷叹道:“运动速度快得惊人,巨掌比石磨还更厚大,力量可以把那么粗的铁杉树轻松击断,这样的动物,以人类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将它驯服!”
“所以您才躲着不肯见彭迪校长和艾力雅?”
“我不希望他们前去白白送死。”
“哦。”柳婶若有所悟。
努宗爷爷皱起粗重的寿眉:“我不肯见彭迪校长和艾力雅还因为有两个疑点我始终没能想通。”
“哪两个疑点?”
“第一,我被震昏之后,鹰龙兽为什么没再加害于我?第二,我醒来后四处寻遍了,也没发现我的银弓。难道是被鹰龙兽给叼走了?按照我们的推断,鹰龙兽是一只凶猛无比的食肉动物,它干吗要叼走我的银弓?”
“会不会……是被其他的猎人给捡走了?”
“我不相信这种时候还有猎人敢靠近鹰龙洞。”
柳婶心有余悸地说:“如果说鹰龙兽这么凶猛,那12年前天眼的爸爸去诛杀它,估计也是凶多吉少。”
“所以我很担心天眼,他跟他爹一个脾气,死倔!”
“嗯,这些事,还是不让天眼知道为好。”
屋里沉默了一阵儿,努宗爷爷才发话:“柳婶,麻烦您把饭给我端进来,我有点饿了。”
“哎。”柳婶应了一声,赶紧起身走出屋子。
被冯仁文接上喉管的小猴子在手术后第二天终于醒过来了。它醒来的时候,天眼跟小伙伴们正焦急地守在旁边,见小猴子醒了,团子兴奋地跑出屋外向爸爸报告喜讯。冯仁文进来给小猴子检查了一下,舒了口气。
天眼问:“冯伯伯,小猴子死不了了吧?”
冯仁文点点头:“它暂时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艾舟成问:“为什么说是暂时脱离了危险?”
冯仁文解释道:“小猴子的喉管虽然已经接上了,但手术后还有一个感染期。由于它的体质太过虚弱,一旦并发感染,也会有生命危险。”
“那怎么样才能让小猴子别再感染呢?”天眼问。
“就跟人一样,通过输液的方式给小猴子注射抗生素。”
妞妞问:“冯伯伯,小猴子要输几天液呀?”
“看情况,”冯仁文回答,“少则3天,多则7天。”
天眼说:“冯伯伯,给小猴子输液的时候,能不能不把它的四肢绑起来呀?”
冯仁文笑道:“我也不想绑它,可它能乖乖地趴着输液吗?”
“能!”天眼很肯定。
冯仁文说:“现在它能乖乖地趴着不动,是因为它太虚弱了,根本就动不了。等输上两天液,它的体力恢复了,你看它还会不会这么老实。”
天样央求道:“冯伯伯,你就让我们把小猴子送开吧,看到它被绑着输液的样子,我觉得好可怜哦!”
冯仁文问:“你能保证输液时它不乱动吗?”
“能。”
“那好,只要输液的时候有你们在旁边守着,我可以不绑它。”
天眼听到这话,立刻就开始给小猴子松绑。他一边解绳子,一边对小猴子说:“乖猴儿,你要给我点面子啊!你要是乱动的话,冯伯伯肯定要把你绑起来,我就没法帮你了。”
小短尾猴盯着天眼,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待天眼给它松绑之后,它顺从地趴在输液**,一动也不动。
天眼不停地用手抚摩着小猴子的背毛,嘴里不断地跟小猴子说话,也不管它是否能懂。
团子问:“天眼,等小猴子的伤好了,你真要把它接接回家去?”
“当然!”
“放在我家里样不行吗?你每天都可以来看它呀!”
天眼说:“是我把它从林子里带回来的,凭啥要养在你家?”
团仔说:“我爸爸是最好的兽医,小猴子病了我爸爸可以给他治病。”
“镇上那么多人都找你爸爸给他们的家畜看过病,你爸爸怎么不让人家把家畜养在你家?”
团仔一时无语。
妞妞问:“天眼,你爷爷真的回答应你把小猴子带回家吗?”
“会的。”
艾舟成问:“就算你爷爷答应了,你就打算一直把小猴子养在家里?”
天眼摇摇头:“不!等小猴子满了3岁以后,我会把它送回林子里去的。爷爷说,林子里才是动物们的自由天堂。”
“胖头鱼”问:“天眼,等你把小猴子带回家去以后,我们可以每天去你家看小猴子吗?”
“可以。”天眼不假思索地回答。
艾舟成说:“骗人!”
“我哪儿骗人了?”
“努宗爷爷不许镇上任何人去你家,柳婶根本就不让我们进你家的门。”
团仔说:“就是嘛,你把小猴子带回家去了,我们都看不见了。”
“我觉得还是把小猴子养在团仔家比较好。”艾舟成的真实目的在这里。
“不行!我绝不答应!”天眼嚷道。
团仔有些委屈地说:“小猴子虽然是你从林子里带回来的,可要是我爸爸不给它做手术,它早死掉了!昨天晚上我起来好几次看它,我觉得是我们大家一起努力才救活了它。要是以后看不到它了,我觉得不公平!”
艾舟成也说:“就是嘛,又不是你一个人关心小猴子,我们也喜欢它呀!”
“你以前说,好朋友要分享快乐。每天看小猴子就是我们的快乐,你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分享吗?”妞妞将了天眼一军。
天眼想了一下,说:“要是我爷爷不许你们上我家,我就每天都把小猴子带出来跟你们一起玩儿。”
艾舟成说:“说话算话啊!”
“我要是说了不算,你们就把小猴子抱走,我绝对认账!”
得到天眼的这个承诺,其他几个小伙伴才稍感心安。
要想把小猴子带回家,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首先,爷爷是否答应自己把小猴子抱回家养?其次,如果爷爷问起小猴子的由来,那岂不是就把自己冒险独闯林子的事给暴露了?再有,把小猴子养在家里,会不会把家里弄得一团糟?会不会打搅爷爷休息?所有这些问题天眼心里都没底,他想来想去,决定还是应该先做通柳婶的工作。但如何向柳婶提及此事,天眼没有想出好主意,于是他只好一拖再拖。直到冯伯伯答应他第二天就可以把小猴子带回家了,天眼才在吃晚饭的时候,不得已跟柳婶摊牌了。
“柳婶,”天眼字斟句酌地说,“我想把一个好朋友带回家来。”
“不行!”柳婶回答得很干脆。
天眼说:“这个好朋友不是人。”
“不是人的东西,你干吗还当他是好朋友?”
天眼知道柳婶误会了:“柳婶,我说的是一只很小很小的短尾猴。”
柳婶一愣:“短尾猴?你从哪里弄来的?”
天眼不敢撒谎,如实答道:“前几天,我一个人进了林子——”
“你说啥?前几天你跑进林子去了?跟谁去的?”
“我一个人去的。”
柳婶睁大的眼睛:“天哪!你简直快把我气死了!你难道不知道林子里有一头很可怕的怪兽吗?”
天眼答道:“我知道。我就是想进去找找那头怪兽的踪迹。”
“你去找怪兽的踪迹?你还不如说是去送死!”柳婶没好气地说。
天眼咧嘴一笑:“我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那是你运气好,没碰上怪兽。”
天眼说:“我不仅安全地回来了,我还从林子里带回来一只受了重伤的小短尾猴。它的喉管断了,我让团仔的爸爸给它做了手术,它现在已经完全好了。我想明天把它带回家里来养。”
“不行!努宗爷爷不许任何人来打搅他!”
“可短尾猴不是人哪!爷爷不许任何人来打搅他,可没说不许我在家里养小动物!再说,我养这只小猴子,也是想逗爷爷开心。”
柳婶说:“你少啰嗦!这事没得商量!”
天眼嚷道:“你凭啥不许我养小猴子嘛?它可乖了!一点也不淘气,绝对不会惹你跟爷爷生气!要是它不听话,我再把它送走嘛。”
柳婶说:“天眼,我知道你喜欢动物,这要在过去,我肯定不拦你。可现在不行。我不许任何人——也包括你的动物朋友——来打搅努宗爷爷!”
“我保证!小猴子绝对不会打搅爷爷!”
“你保证也没用!反正不许你把小猴子带回家。”
天眼急了:“柳婶,你不讲道理!”
“在这件事情上,没有道理可讲!”
“我要是非要把小猴子带回家来呢?”
“你敢带回来,我就敢把它赶走!而且在你睡觉的时候把它赶走!”
天眼把碗一推:“我宣布绝食!以示抗议!”
假如换在以前,天眼这一招绝对管用。只要他装出不想吃东西的样子,柳婶立刻就会让步。可今天却没成功。柳婶二话没说就站了起来,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
“柳婶,你……干什么?”
“你不是要绝食吗?我把东西收走。”
“我……我是吓唬你的。”
“我可没吓唬你。”
天眼的“说服计划”彻底落空了。他呆坐在桌子前,感到郁闷极了。
这时,从屋里传出努宗爷爷轻轻咳嗽的声音。
柳婶听见后,赶忙放下手中的碗筷,急步走进房内。
过了十几分钟,柳婶才从努宗爷爷的房里出来。她见天眼还坐在饭桌前没有挪窝,便问道:“咋了?还在怄气?”
天眼说:“没有。我在想问题。”
“啥问题?”
“如果我把小猴子留在团仔家养,小猴子会不会跟我就不亲了?”
“唉,你这孩子!”柳婶叹了口气,“努宗爷爷刚才吩咐说,你可以把小猴子抱回家来养,也可以让妞妞、团仔他们来家里玩儿。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你们在家里不许吵闹!不许进努宗爷爷的房间!如果你们做不到,我就会立刻把他们,再不准他们进家门!”
天眼顿时眉开眼笑:“柳婶,你放心吧,我们一定能做到!”
柳婶说:“天眼,你快成大孩子了。要知道爷爷这样做完全是因为他很爱你,你可千万别再去做让爷爷担心的事情。”
“柳婶你放心,我再也不会一个人偷偷跑进林子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