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对外文化交流的扩大和发展,除了原有的佛、道二教得到重大发展外,从西亚、中亚和西域各地又相继传来了祆教、景教、摩尼教以及伊斯兰教等新宗教。它们在内地的流布,推动了中西文化的交流,丰富了隋唐五代文化的内容。
一、祆教的流传
祆教,是公元前6世纪,波斯人琐罗亚斯德(Zoroaster)创立的,所以又称琐罗亚斯德教。该教以《阿维斯陀》为经典,通称《波斯古经》。教义一般概括为“神学上的一神论和哲学上的二元论”,认为宇宙间有善恶两种力量在进行斗争,善神代表清净光明,恶神喻意污浊黑暗,人们应该从善避恶,弃暗投明。该教以火象征光明,代表善神,而加以崇拜,所以又称拜火教。除拜火以外,还崇拜日、月、星辰。中国人认为它拜天,其神曰“胡天神”,并特为它造“祆”字以代称其神,所以又被称为祆教。有时又连称为火祆教。
公元3世纪萨珊王朝(229—652年)兴起后,定火祆教为国教。从此,中亚昭武九姓诸国和我国古代新疆地区的疏勒(喀什)、于阗(和阗)、焉耆等城邦,也相继成为崇拜火祆教的地区。
关于火祆教传入内地的最早年代,中外学者曾作过大量的论述。陈垣先生认为在516至519年之间,他说:“中国之祀胡天神,自北魏始,灵太后时(516—527年),胡天神初列祀典”[54]。饶宗颐先生则认为“更应在其前”[55]。总之,从史书记载来看,北魏、北齐、北周的皇室都曾带头奉祀火祆教,说明祆教在内地已经有了一定的发展。
伊斯兰教兴起以后,火祆教受其逼迫,在7世纪中叶以来,大批祆教徒东迁。政府为了有效地管理该教,继承前朝旧制,设管教之官府称萨宝府,官职分为萨宝、祆正、祆祝、率府、府史等,主持祭祀,自四品至七品不等,也有流外四、五品,《隋书·百官志》论北齐官制云:“有京邑萨甫二人,诸州萨甫一人,”隶属于鸿胪寺的典客署。又云:隋代有雍州萨保,视从七品,诸州胡二百户已上萨保,视正九品。唐代有萨宝视流内正五品,萨宝府祆正,视流内从七品,有萨宝府祆祝,视流外勋官,萨宝率府,视流外四品,萨宝府史,视流外五品。[57]宋敏求《长安志》卷十说:“萨宝府官,主祀祆神。”皆以胡人充任其职。向达先生引用了隋《翟突娑墓志》和唐《米萨宝墓志》,翟突娑父娑摩诃,曾任大萨宝,米氏则以萨宝为名。[58]信仰其教的人,也主要是胡人。《新唐书·百官志》记载:“两京及碛西诸州火祆,岁再祀而禁民祈祭。”证明火祆教并不是能在老百姓中随便传播的。所以,火祆教虽然很早就传入内地,但其发展及传播并不很广,据会昌五年(845年)灭佛时同时禁断火祆教的政府公告称:“勒大秦、穆护祆三千余人还俗。”[59]火祆教徒加上大秦景教徒也才不过两三千人。可见,火祆教在中国流传并不很广。
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拓片(唐)
宣宗大中初年,兴复佛教,祆教同样也被解禁,准许在胡人中流传。宋人张邦基著《墨庄漫录》卷四提到东京开封府城有火祆祠,其庙祝姓史,自云:“家世为祝累代矣,藏家世补受之牒凡三,有曰怀恩者,其牒唐咸通三年(862年)宣武节度使令狐(绹)给;有曰温者,周显德三年(956年)端明殿学士权知开封府王(朴)所给;有曰贵者,其牒亦周显德五年(958年)枢密使权知开封府王(朴)所给。自唐以来,祆神已祀于汴矣;而其祝乃能世继其职,斯亦异矣。”从考古发掘资料也可证明祆教在晚唐仍在流行,陕西西安土门村唐咸通十五年(874年)苏谅妻马氏墓志的出土证明了这一点。据马氏墓志载,马氏及其夫苏谅均为波斯人,都是祆教徒,苏谅曾任左神策军教兵马使。志文用汉文和婆斯婆罗钵文合刻,纪年使用祆历,并用祆教善神为死者祝福。马氏死时,距波斯萨珊王朝灭亡已有二百余年,而死者仍用故国文字和历法镌刻志文,信奉其国教。可见祆教在晚唐五代的胡人中仍在流传。
二、景教的流行
景教是基督教的一个支派,由曾任君士坦丁堡主教的叙利亚人聂思脱里(Nestorias)创立。该教因反对基督教的“三位一体”说而被视为异端,受到迫害,公元5世纪以后在波斯得到很大发展,并于唐初传入中国。
景教传入内地时,又称“大秦景教”或“大秦教”。大秦指罗马。随着唐初西域之路的重新打通,中西交流更加频繁。贞观九年(635年),叙利亚人阿罗本等教士经波斯来到中国长安,在唐廷受到礼遇,唐太宗派大臣房玄龄等率仪仗赴西郊迎接,准许其译经传教,贞观十二年(638年),唐太宗下诏赞扬该教:“波斯僧阿罗本远将经教来献上京,详其教旨,玄妙无为,生成立要,济物利人,宜行天下。”[60]于是下令在长安义宁坊“建寺一所,度僧廿一人”。可知太宗并未真知该教教义,只觉得其教合于道家之旨,有利教化,故予支持。高宗时允许在各州建景教寺院,封阿罗本为镇国大法主,不少教士还供职或服务于朝廷和军队。
景教寺院初建时,因其教传自波斯,故名波斯寺,相沿至玄宗天宝四载(745年)下令改称大秦寺。肃宗、代宗、德宗诸帝都尊重该教,建中二年(781年),曾于大秦寺立《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碑石至今仍保存在陕西省博物馆,是研究景教在内地流传的重要材料。碑文的作者景净为波斯人,它记叙了景教在唐代前期传播的情况。从碑文记载来看,该教颇受皇室及上层的礼重,如太宗优宠阿罗本;玄宗令高力士送五圣写真(高祖、太宗、高宗、中宗、睿宗五帝之画像)供奉于大秦寺内,诏佶和、罗含等教士于兴庆宫修功德;肃宗宠教士伊斯以贵职;代宗于圣诞日赐天香以告成功。大臣如房玄龄、魏征、尉迟恭、郭子仪等,也尊崇该教。景教受中国当时习俗及佛教的影响,多用时语传布教义,如称教士为“大德”、“僧”、“僧首”,教士亦有通佛、道、儒学者,所以其教得以受容于中国社会。但其教士及信徒多为外国人,碑文所记72个景教徒的名字,即以汉文和叙利亚文对照,所以该教流传并不很广。
武宗会昌灭佛时,景教和祆教同时被禁断,但在边远地区仍有景教活动。敦煌遗书中曾发现过几种有关景教的典籍,如《大秦景教三威蒙度赞》、《尊经》、《大秦景教宣元本经》、《一神论》、《大秦景教大圣通真归法赞》等,说明景教在西北地区仍在流行。此外,阿布·赛义德《东游记》提到唐末黄巢起义军攻占广州时,杀回、景、祆教徒及阿拉伯商人12万或20万人之多,无论这一记载是否确切,但至少可以说明当时沿海一带有不少西来新宗教徒保持原来的信仰。
三、摩尼教的传播
摩尼教创立于公元3世纪的波斯,因创教人摩尼(Mani)而得名。我国旧译明教、末尼教、牟尼教、明尊教、二尊教等。该教在琐罗亚斯德教的基础上,吸收了基督教、佛教、诺斯替教等教义,形成了自己的独特信仰,并创立一套独特的戒律和寺院制度。初在波斯广泛传播,后受祆教排斥,定为异端,摩尼被处死。但摩尼教却传至亚非欧广阔的地区。该教基本教义为“二宗三际论”。“二宗”,指光明与黑暗两种力量;“三际”,即初际、中际和后际,也即过去、现在和未来。该教认为,在原初没有天地之际,光明与黑暗、善与恶是相对的二元,各拥有自己的王国。光明的德性是爱、信、忠实、崇高(具足)、贤明、温顺(忍辱)、智慧、了解、秘诀、洞察;黑暗的德性是愚痴、**欲、自大(自誉)、乱他、嗔恚、不净、破坏、销散、死亡、诳惑。在中际,即世界创造之后,黑暗侵入光明王国,并与光明相混同。光明王国的主宰——大明神或大明尊为摆脱世界的黑暗,率领其使者或侍从净气(净风)、妙风、明力(妙明)、妙水、妙火与黑暗王国的主管——凶神及其僚属烟雾、熄热、恶风、黑暗、湿气进行长期斗争。在斗争中,大明神通过其使者善母创造了原人——人类始祖的形式,但原人在参加和黑暗的斗争中也被凶神所败,投入地狱深渊。大明神为拯救其使者和原人,最后派出先知摩尼。在摩尼及其宗教的教化之下,于世界终末的后际终于战胜黑暗,光明与黑暗又恢复各自的王国,彼此分离。[61]从摩尼教的教义来看,似乎与祆教有些相似,实际上有显著的不同,摩尼教不仅讲善恶二元,而且教义中始终贯穿善恶二元论,是典型的二神论宗教。
摩尼教图和经典(唐)
新疆发现
该教戒律可简单概括为“三封十诫”。三封即口封、手封和胸封。口封是不吃酒肉,不说谎言;手封是不做坏事;胸封或称**封,即戒**欲。十诫是:不拜偶像,不谎语,不贪,不杀,不**,不盗,不诈伪或行邪道巫术,不二心,不惰,每日进行4次祈祷,实行斋戒和忏悔。[62]
摩尼被处死后,该教得以迅速传播,遍及亚、非、欧广大地区。摩尼教从西域传入中国,先至新疆地区,后至内地。武周延载元年(694年),“波斯国人拂多诞,持二宗经伪教来朝”[63]。女皇武则天亲自接见了摩尼教经师,令其与僧徒辩论。武则天悦摩尼教教义,留其课经。这是摩尼教入中国的最早记载。
摩尼教在中国流传的过程中,受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有逐步佛教化的倾向,并主张调和摩尼教和佛教、道教的关系,认为摩尼、释迦、老子三圣同一。它在唐代曾两度合法传播。一在玄宗开元二十年(732年)之前,一在天宝以后。史载:开元七年(719年)六月,“吐火罗国支汗那王帝赊,上表献解天文人大慕阇”[64],盛称其人智慧幽深,无所不知,可询问君臣事意及摩尼教法,乞为置法堂供奉传教。慕阇乃中亚摩尼教团中的高级僧侣。开元十九年(731年),摩尼教经师奉玄宗之命,于集贤院翻译《摩尼光佛教法仪略》。近代敦煌遗书中曾发现该经残卷,此经已将摩尼教的基本教义教规介绍出来;同时该教与道教互相依附,与佛教彼此渗透,形成中国摩尼教的新特点。该经有一段关于老子化摩尼的经文,云:“我乘自然光明道气,从真寂境,飞入西那玉界苏邻国中,降诞王室,示为太子。舍家入道,号末摩尼,转大法轮,说经戒律定慧等法,乃至三际及二宗门,教化天人,令知本际。上至明界,下及幽涂,所有众生,皆由此度。”又谓“三教混齐,同归于我”,“是名总摄一切法门”。此处老子化胡并非西晋王浮《化胡经》原文,乃唐人所增,内中混同三教,把释迦、摩尼视为一体,用道教、佛教解说摩尼教法,皆唐人观念。开元二十年,玄宗发布敕令:“末摩尼法,本是邪见,妄称佛教,诳惑黎元,宜严加禁断,”但“以其西胡等既是乡法,当身自行,不须科罪”。[65]这道禁令,不准唐人信奉,但胡人则不在限制之列。
天宝以前,传摩尼教至中国者,主要是波斯、吐火罗等中亚、西亚国家;至德以后,使摩尼教在中国广泛传播者则为回鹘。摩尼教传入回鹘,应当和传入中原的时间相去不远。当唐人禁断摩尼教时,在回鹘则臣君上下,一致尊奉,成为国教。安史之乱时,唐政府曾两借回鹘兵平叛,所以唐廷亦解除禁令,准许摩尼教在内地传布。从大历三年(768年)批准在长安为回鹘建摩尼寺,名曰“大云光明寺”[66],到大历六年(771年),又下敕在荆、扬、洪、越等州各置大云光明寺一所,[67]至元和二年(807年)又在河南府、太原府置摩尼寺三所。[68]摩尼教从京师长安扩展到今山西、河南、湖北、江西、江苏、浙江等广大地区,成为仅次于佛教的外来大宗教。在回鹘派来唐朝的使团中,常常有许多摩尼教徒同行,如元和十二年(817年),回鹘遣摩尼8人至;[69]长庆元年(821年)五月,回鹘宰相、都督、公主、摩尼等573人,入朝迎公主;[70]唐政府曾于贞元十五年(799年)四月,以久旱令摩尼师祈雨。[71]
唐武宗时,回鹘汗国解体,摩尼教和景教、祆教、佛教等外来宗教同时遭到禁断,各地的摩尼教寺院被关闭,财产没收,甚至还有在京城的女摩尼72人死的情况,外国教徒送远处收管。[72]遭此打击,摩尼教由公开活动转入秘密传教。
摩尼教徒生活俭朴,不茹荤,不饮酒,死后裸葬,且提倡同教人相亲相恤,互助合作。其教义中的向黑暗斗争、争取光明的宣传,很容易为下层劳苦大众所接受,成为农民组织反抗压迫斗争的外衣。五代后梁贞明六年(920年),陈州人毋乙、董乙利用摩尼教起义,一时声势甚盛,但被镇压。[73]后来摩尼教逐渐与中国民间秘密宗教相结合,成为农民运动的有力工具。[74]
四、伊斯兰教的初传
伊斯兰教由穆罕默德于公元7世纪初在阿拉伯半岛创立,至8世纪初已发展成为地跨欧、亚、非三大洲的世界性大宗教。该教以《古兰经》为根本经典,信奉安拉。宣扬安拉为宇宙间唯一的全知全能、无所不在的造物主和真神,穆罕默德是安拉的使者,受命传达神意,治理人世。
公元7世纪初,穆罕默德统一阿拉伯半岛后,东灭波斯,西陷开罗,建立了势力达到中亚、南亚和北非的阿拉伯帝国,中国史书上称之为大食。穆罕默德用《古兰经》鼓励他的门徒:“为了追求知识,虽远在中国,也应该去。”从此,大食和唐王朝间的政府和民间往来非常频繁。但是在唐代,没有明确记载伊斯兰教传入的时间。学者们关于伊斯兰教传入中国内地有几种不同的说法,史学界一般倾向于陈垣先生的见解,把唐高宗永徽二年(651年)大食国派使节来长安,作为伊斯兰教正式传入中国内地的标志。[75]阿拉伯商人在中国沿海与边远地区行商并建寺做礼拜,也许要更早一些。从永徽二年到贞元十四年(791年)间,大食遣使来唐达37次之多。长安、洛阳、扬州、广州、泉州等地都有为数众多的阿拉伯商人,不少人还在中国定居落户,娶妻生子,出现“五世蕃客”、“土生蕃客”,成为中国最早的穆斯林。据《资治通鉴》卷二三二载,唐德宗贞元三年(787年),李泌检括长安胡客有田宅者达4000人之多,其中以阿拉伯和波斯客为最多。这些来华的使节、商人、旅行家、航海家便是宗教传入的媒介,伊斯兰教信仰随之进入中国内地和沿海,他们的宗教风俗受到政府和当地人们的尊重。这些胡客或蕃客往往在沿海城市相聚而居,居地称“蕃坊”,虽无史料证明他们立有礼拜寺,不过既有共同信仰,必有相应的宗教生活,又处在中国人之中,不免与中国传统信仰互相渗透。如在长安考中进士的李彦升,即大食商人的后裔。据9世纪到过印度和中国的阿拉伯商人苏莱曼,在他的《印度·中国游记》中记载,当时广州有伊斯兰教判官1人,依本教风俗管理本国人民,举行宗教仪式。这说明,随着阿拉伯人的来华,伊斯兰教也传入中国,并且唐政府似乎已设立官职管理其教。据说著名的伊斯兰教徒瓦哈伯,即曾在广州传教。
天宝十年(751年),唐朝与大食在怛罗斯发生了一次战争,唐军失败,被俘者不少。唐兵杜环被俘至大食居留十余年,归作《经行记》,对阿拉伯的伊斯兰教有真切的观察和记载,称伊斯兰教为大食法,这是中土著述中最早谈述伊斯兰教的记载。杜环在《经行记》里说:“其大食王(哈里发)号暮门……有礼堂容数万人,每七日,王出礼拜,登高座,为众说法。曰:‘人生甚难,天道不易,奸非劫窃,细行谩言,安己危人,欺贫虐贱,有一于此,罪莫大焉。凡有征战,为敌所戮,必得生天;杀其敌人,获福无量。’率土禀化,从之如流。法唯从宽,葬唯从俭。”又说:“其大食法者,以弟子亲戚而作判典,纵有微过,不至相累。不食猪狗驴马等肉,不拜国王父母之尊,不信鬼神,祀天而已,其俗每七日一假,不买卖,不出纳”[76]。这可以说是介绍伊斯兰教的最早报道了。安史之乱爆发后,唐王朝“亦用其国兵,以收两都”[77],这些大食兵士,不少就落籍中国。这种因战争的关系而带动的交往亦推动了伊斯兰教的传布。
祆教、景教、摩尼教和伊斯兰教等西方新宗教的传入,在更大范围内推动了中西文化的交流,伴随宗教而来的文化、艺术,丰富了中国当时的文化内容;同时也使盛唐文明更远地走向西方。这些宗教的传入,使中国内地居民的宗教信仰更加多元化,并且加速了多元文化的融合过程,使其逐渐渗透到传统文化和民间习俗中去。宗教的东传,也带动了丝绸之路和海上交通及国际政治交往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