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殊途同归:各少数民族政权一致推崇儒学
中华民族的文化虽然多种多样,但儒学是其中的主体和核心。千百年来,历代汉族统治者服膺儒学,以此作为治国平天下的理论基础,就是少数民族的统治者,也对儒学顶礼膜拜。不管是入主中原的少数民族政权,还是偏居一隅的少数民族政权,对吸收、传播儒学,都采取了积极态度,儒学显示了旺盛的生命力。
契丹人与汉族接触较早,从北魏至隋唐,儒学通过不同渠道,逐渐传入了契丹地区,但是当时儒学的力量还小,不足以动摇契丹人根深蒂固的草原文化。耶律阿保机建国称帝后,深切感到要统治偌大一个国家,必须有一个精神支柱,决定把尊孔崇儒定为基本国策,并修建了孔子庙,这一措施为儒家文化在辽朝的传播大开了方便之门。居住着二百多万汉人,又世世代代尊奉儒学的燕云十六州之地划入辽朝版图,使中原儒士有了施展身手的机会,这些用儒家思想熏陶出来的汉人官吏,给辽朝社会的各方面都带来了深刻影响。辽太宗耶律德光灭亡后晋,将中原文物运往上京(内蒙巴林左旗驻地林东镇东南二里波罗城),为辽朝礼乐制度改革的儒家化奠定了基础。在儒家思想的浸润影响下,契丹上层人士中涌现出了不少具有儒家思想的人物,世宗、景宗、圣宗、兴宗、道宗就是其中的佼佼者。辽朝统治者之所以重视儒家思想,一方面是因为在其管辖范围内,作为统治民族的契丹人远比汉人为少,而辽朝的农业、手工业都掌握在汉人手里,契丹人掌握的畜牧业在辽朝社会经济中所占比重不大,契丹人在文化方面也落后于汉族,辽朝统治者不能不十分注意调整民族政策。另一方面,辽朝各级政权中都有受儒家文化熏陶的汉族官员,他们对辽朝鞠躬尽瘁,而那些皇亲国戚却不断发动叛乱,辽朝最高统治者想用儒家思想来消弭叛逆倾向,因而大力提倡儒学。
女真人在进入中原后,受契丹人和汉人的影响,大力提倡和推行儒家思想,把九经、诸史规定为学校的必修课程,科举考试也以儒家思想为主要内容。重视儒学就必然尊孔,自熙宗始孔子便受到了统治者的敬重。在他的倡导下,上京修建了孔子庙,章宗时又修葺曲阜孔子庙学,并把这一措施推广到全国各地。在金代无孔庙之处必须修建,凡有孔庙之处亦必办学校,授课内容也必须是儒家经典。孔子的陵墓也得到了保护。大将粘罕率军进入曲阜,得知有人发掘孔子陵墓,便说:“大圣人墓岂可发耶?”凡发墓者皆杀之。世宗不但修葺曲阜孔子墓,赐其家子孙粟帛,而且拨百姓10人守护陵墓,对于一个不识儒家文化为何物的少数民族政权来说,这种措施是很难得的。金代帝王对儒家文化的吸收与继承,也堪与中原王朝的帝王相媲美。如熙宗在儒家学说的熏陶下,“能赋诗染翰,雅歌儒服,分香焚茶,弈棋象戏,尽失女真故态……宛然一汉户少年子也”[1]。海陵王完颜亮“嗜习经史,一阅终身不复忘。见江南衣冠文物,朝仪位著而慕之”[2]。他写的诗词潇洒飘逸,别具一格。世宗、章宗也大力提倡儒学,正如《金史·文艺传序》所说:“熙宗款谒先圣,北面如弟子礼。世宗、章宗之世,儒风丕变,庠序日盛,士由科第位至宰辅者旋踵。当时儒者虽无专门名家之学,然而朝廷典策,邻国书命,粲然有可观者矣。”随着金朝统治者对汉文化的了解日益加深,一般的女真人也开始接受孔、孟学说和儒家思想了。
西夏虽僻居西北一隅,但汉文化基础深厚,受儒家文化的影响很大。李继迁时期就模仿中原王朝建立了寝庙、宗庙,元昊在立国之初,便十分重视儒家学说,建立了一套与中原王朝大体相同的政治制度。元昊也很注意从汉人士子中网罗儒学人才,为自己的统治服务,凡是汉人儒士前来投奔者,元昊都欣然接纳,有的任以公卿之职,倚为长城。毅宗、惠宗、崇宗都向往中原文明,即位后大力提倡汉族文化。推广儒学最热心,取得成就最大的是第五代皇帝仁宗。他酷爱中原文化,积极推广儒学,建立了以学习儒家经典为主的大汉太学,并亲临太学祭奠孔子,尊孔子为文宣帝,命令各州郡立庙祭祀,庙堂务必庄严恢宏,美轮美奂。孔子在历代都受到敬重,几乎每代都有封谥,但封为帝号,还是第一次。仁宗还全盘照搬了中原的科举制度,设进士科以取士,考试内容不外乎是儒学经义,凡考中者都是儒学修养较高的士子,其中不少人成为西夏以儒治国的人才。儒家学说不断译成西夏文,为儒学在西夏的发展提供了便利,西夏统治者在潜移默化中受到了很大影响。《论语》《孟子》《孝经》固不必说,渗透着儒家学说的《贞观政要》可作治理国家的龟鉴,自然也在翻译之列。即使是西夏人的著作,也要千方百计融入儒家学说内容。总之,西夏统治者利用儒家学说作为思想统治的精神支柱,维护了自己的统治。
蒙古统治者从成吉思汗开始,就已经认识到了儒士的作用,他倚之如左右手的谋士耶律楚材,就是一个儒士。但成吉思汗戎马倥偬,在拔擢儒士上不可能有什么作为。元太宗窝阔台即位后,耶律楚材建议:“制器者必用良工,守成者必用儒臣。”[3]蒙古统治者从实践中认识到,没有儒士为之筹划,弓马换来的天下,就有可能得而复失,为了维系人心,元太宗下诏以孔子五十一世孙元措袭封衍圣公,敕修孔子庙,并在俘虏中拔擢儒士,一部分儒士因此而避免了遭受屠戮的厄运。另外,通过科举考试,又使数千人得到任用。真正大规模地任用儒士,是在世祖忽必烈时期。他在即位之前,就留意延揽儒士,凡天下鸿才硕学,往往延聘,以备顾问,对于当时名士,他能屈指数之。中统元年(1260年)即位后,大儒许衡就向忽必烈建议:“考之前代北方之有中夏者,必行汉法,乃可长久。”[4]所谓汉法就是指以儒家思想作为治理国家的指导方针,这一建议为忽必烈所采纳。当时宋元战火正炽,忽必烈多次在军中搜求儒士,并蠲免徭役,同时又数遣使召遗老于四方,一时名儒耆宿纷至沓来,一批富有治国经验的儒士被派到了各个岗位上,因此才能出现中统、至元年间文化发达的局面。元世祖之后,统治者仍然推崇儒学,如成宗在京师文宣王庙建成时行释奠礼,牲用太牢;武宗时将《孝经》译为蒙古文字,并颁赐诸王,主张把此书的内容“自王公达于庶民”;仁宗时命人节译《大学衍义》,并说:“治天下,此一书足矣”。[5]而该书是地道的儒家学说。元朝末年,儒士地位开始跌落,因为轻儒,便无人操儒业,登要津者大都是胸无点墨之徒,因此纪纲紊乱,政务废弛,政治空前黑暗。元朝灭亡虽由多种原因造成,但不重视文治无疑是一个重要原因。
理学北传是这一时期的一个重要特色。金朝因受蒙古人的攻击,自中都(北京)迁都汴京,大批儒士也跟随南下,宋金双方距离的缩短与使臣的频繁往来,使金朝儒士得以接触到南方的理学著作。宋朝的经学和理学能够在金朝传播,是在世宗、章宗提倡汉化之后,但未能出现足以和二程、朱熹相颉颃的大儒。杜时升、麻九畴、王若虚、赵秉文等人,虽然研治程朱之学,并有著作传世,但在学术上建树不大。金代流传于北方的理学,系二程学说的一部分,偶尔有朱熹学说的断续传入。宋蒙联袂灭金于蔡州(河南汝南)后,双方旋即交恶,蒙军攻陷德安(湖北安陆)后俘获了儒士赵复,被奉旨搜求儒、道、释、医的杨惟中、姚枢送往燕京,建立起太极书院,请赵复讲授程、朱之学。赵复陆续撰成《传道图》《师友图》《希贤录》等以飨学者,“北方知有程朱之学,自复始”[6]。姚枢可能没有参与太极书院的活动,他在燕京不久,便弃官归隐于辉州(河南辉县市),作家庙,又另筑室奉孔子及宋儒周敦颐等人的像,刊布从赵复那里得来的伊川《易传》、晦庵《论语》《孟子》集注等书,又与许衡、窦默同居苏门(河南辉县市),共同探讨程朱之学。通过赵复的官方讲学以及姚枢、许衡、窦默等人的讲习,程朱理学在北方开始传播起来。
程朱理学在北方传布过程中,既受到了人们的赞誉,也招致了一部分人的攻讦,金末的李纯甫就曾激烈地抨击程朱理学,说“宋伊川诸儒,虽号深明性理,发扬六经、圣人心学,然皆窃吾佛书者也”[7]。另一学者王若虚也对包括朱熹在内的宋儒提出批评。这些批评有过激之处,并不能阻遏理学在北方的传播,但从另一个角度也说明,理学在元朝初年的中国北方,在思想领域内还未取得统治地位。元世祖忽必烈大力兴办学校,为理学的发展提供了良好契机,因为学校的教材是以儒家学说为基本内容的。随着理学的广泛传播,孔子的地位也迅速提高。元朝完成统一后,理学的地位扶摇直上,基本上在全国学术界取得了支配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