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尔的霸权方法在中央集权式的取消赎回权和话语的偶然性两个极端之间摇摆不定。两个方面都在拉他,而它们也都对其思想中的有价值部分有危害。当已经建立的政治统一体压倒性地威胁文化动员时,他强调话语和社交接点的多样性。当话语的流动性威胁霸权以至于后者快消解时,他又强调国家的凝聚力。这种振**源于其严重发育不良的社会团结理论。如果没有这样的理论,霍尔就没有任何手段去协调话语和国家间的竞争诉求。没有比在20世纪80年代关于“新马克思主义”和“接合”术语的长期讨论更能体现这一问题的了,在这里,我关注的是他的一般讨论风格是如何运作的,而不是去专门关注他做出这一术语的多种具体用途。我相信,霍尔对抽象的接合概念的普遍承诺,使得他忽视了文化而夸大了意识形态的作用。
接着他所谓阿尔都塞的“生成性进步”,霍尔设想社会联合体就是一种接合。①他将此定义为“并非所有情况下都是给定的”但可以被新的连接消解和取代的“接合”,因为它有必须不断更新的“存在的特别条件”①。在霍尔那里,与接合紧密相连的,不是非人身的结构间的协调,而是实际的主体。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它会贯穿他的作品。从概念上讲,这个术语既暗示了“不同决定”的偶然多样性,又暗示了不同元素在其中“共同发挥作用”的确定的统一性。霍尔据此认为,霸权跨越不同领域发生作用。②它们产生的不是用“相似性和对应”去取代这种多样性,而是“区别和差异的一种特定接合”的统一体。
霍尔将接合运用于一系列问题。③首先,它解释了组成社会总体的关系集合。其次,它也指或将文化融入意识形态中或与现有意识形态合并的话语程序。再次,接合将令人可以理解其过程的“世界的观念”和塑造其自身的社会力量连接到一起。从次,“市民社会的许多‘自治’部分”是与国家相接合的,霍尔认为这种接合是“葛兰西霸权问题的中心”。最后,当被接合成一个国家时,“非常不同的社会实践”和“一系列政治话语”就被转化成“统治和支配的操作”。虽然霍尔通常使用接合来暗示某种具体的机构,但很清楚,这是一个包括众多复杂流程的非常抽象的概念。正如他所说,“我一直使用的是‘接合’这一术语,尽管我不知道,我赋予它的含义是否被完全理解了”。当然,他自己的使用本身就混乱,也是这个概念不能被完全理解的一个原因。
霍尔认为,一种“恰当发展”的结构主义,既可避免还原论又可将文化分配到社会总体中的确定位置上。①然而实际上,他从确定这个位置上退却了,所以没能抓住在霸权中运作的社会总体。霍尔使用接合去分离,而不是去锚定他特别关注的问题。如果不能发现它在更广泛社会背景下的位置,那么,文化就沦为可以简单地丢弃的图片。霍尔认为,接合重组“文化实践的元素,这些元素本身并不具有任何必要的政治内涵”。这些内涵,源于“这些元素在新话语形式下被组织起来的方式”②。霍尔指向的是“元素”的水库,而不是明确说明文化场。除非意识形态被破坏,否则文化无法被表达。如果这样的话,被否定的不但是“必要”的政治意义,而且是实际上具有任何内在性的政治意义。霍尔话语形式方法因此实际上把文化还原为意识形态。③
这些由对文化的分析取消而被创造出来的问题最终流向意识形态和社会群体之间的连接。霍尔拒绝把“所有实践”理论化为“单纯的话语”,把“所有历史主体”理论化为“由话语构成的主体性”。意识形态既不能被还原为社会立场,也不能由某种形式的“向上的还原论”逆转成为方程。因此,他批评拉克劳和墨菲忽略了“对话语接合的制约和限定”。不过,霍尔本人也发现,避免这个问题其实很困难。他称赞话语理论拒绝把身份固定为“稳固的阐述主体”,反过来,在忙于表达这种拒绝时,他又赋予意识形态以特权,将之作为群体形态的基础。①霍尔声称,接合将“不同社会群体分散的实践条件”与“这些政治和意识形态的形式”连接起来,而“这些形式允许人们作为集团社会主体而成为历史上有效的主体”②。这表明,只有被意识形态化,集体行为才是有效的。霍尔如此突出他对‘政治一意识形态’的兴趣,以至于对群体形态任何更全面的分析都显得要么信口开河,要么压根就没有必要。
霍尔坚持认为,社会力量和话语之间的连接,产生“重要的‘团结’”。然而,他对这个霸权时刻的评论,未能对群体如何独立地形成意识形态进行清晰的理论化表达。他只能通过推进他自己“向上还原”,来避免滑入话语自由联合体。③虽然声称这是葛兰西的分析的关键,但霍尔很少言说市民社会和国家的联系,相反,他强调两者之间的差异。霍尔大写“国家”,正是为了准确地从市民社会的无定形多样性中区分出国家的“系统实践”。他用旧瓶装新酒。国家不是“统一意志”,“而是多中心和多维度的”。尽管如此,霍尔还是认为,这“仍然是不同类型的政治实践凝结其中的……关键部位之一”。当他坚持霸权一致性时,多样性却降低到对“关键部位”的强调之下了。①因为霍尔缺乏一个将所有权力点都集合在一起的成熟的社会总体概念,所以,他使国家权威获得应有资格的努力压根就没有什么用。他的作品只是通过将霸权统一体还原为国家将社会整合为一个整体的能力,而从话语传播重新恢复了霸权统一体。
霍尔批评拉克劳和墨菲未能“重新整合决定性的其他层次”②,其实这种批评同样适用于他本人的作品。事实上,拉克劳和墨菲已经明确表示放弃这种整合,声称这只是霍尔的想法。然而,霍尔并非如此。霍尔使用接合以反对还原论,而不是为了整合多元化的决定因素。霍尔提出这些决定性因素是为了批评其他观点并使自身观点合法化,但这些附加条件是不能令人信服的,因为接合鼓励将社会组织本身理论化的任何企图。接合意味着存在一个等待被协调的多种“元素”场域。作为一种社会逻辑,它只通过主张政治的优先性来把握团结。一旦分解,社会关系要么重新显得温良恭顺,要么作为不确定的话语场在此出现。超越这种僵局,意味着更严厉地拷问链接概念所导致的社会碎片化,凸显政治的重要性。也就是说,它呼唤另外一种社会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