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1 / 1)

营养的选择,气候和地点的选择:在任何理由下都不能有错的第三件事,是关于复原或消遣方法。对我而言,一般阅读是我用以复原的一个方法:它是构成使我逃避自己的东西的一部分,是使我漫游于新奇科学和新奇心灵世界的东西的一部分,它是我现在不再关心的东西的一部分。当我埋首工作时,在我的四周是看不到书本的:我小心地不让任何人在我面前说话甚至思考。因为,那样就等于在阅读。

有人注意到下述事实吗?

当饱满状态表示心灵尤其是整个有机体不适于这种深刻紧张时,偶然事件和各种外来刺激作用得太过有力、透入得太过深切。一个人必须尽可能远离偶然事件和外来刺激。自我壁垒是精神饱满最初的一种谨慎本能。要我容许一种陌生的思想秘密地爬过墙头吗?因为那正是阅读所指的意义,随着工作和创作时期而来的就是复原时期。

对我而言,一些令人愉快的、聪明的、智慧的书,就是我借以复原的东西,应该是一本德国书吗?我必须回到六个月之前,以我手头上的一本书,来了解自己。它是一本什么样的书呢?它出自维克多·布罗查德一项杰出的研究。读这本书时,我从前的一项研究(5)对我有很大的帮助。这些怀疑主义者,那两面的,不,多面的人,即哲学家中唯一可贵的人,在其他情况下,我差不多总是阅读少数几本同样性质的书,非常适合我需要的几本书以自娱。

也许我的天性不喜欢多读书,书房会使我生病。我的天性也不喜爱很多东西或很多不同种类的东西。怀疑,甚至敌视新书,比“容忍”“心地宽大”及其他各种“友爱”更接近我的本性。因此,我一再重读少数几个法国作家的著作:我只相信法国文化,认为欧洲其他自称为文化的东西,只是纯粹的误解。更不必说德国的东西了。在德国,我所遇到的少数较高文化的事例,都源于法国,尤其是瓦格纳夫人,这位夫人在风格品评方面,是最杰出的一个人。

虽然我不读帕斯卡的著作,但实际上,我是喜爱帕斯卡的,他是最能发人深省的基督教的牺牲品,他慢慢地扼杀自己,依照一种最可怕的非人的残忍方式,首先在肉体方面扼杀自己,然后在精神方面扼杀自己。即使我的内心具有某些蒙田式的怨恨,谁知道呢?也许在我的肉体中也有。即使我的艺术欣赏力并非没有困难地维护像莫里哀、高乃依(6)、莱辛这些人以对抗像莎士比亚那样狂放的天才。但是,所有这些并没有使我不把现代法国人也看作可爱的友伴。

在历史上,我不能想象任何一个世纪,能够像今天的巴黎一样,可以找到这么多让你很想知道、也很精明地洞悉人类心理的天才在一起。我可以随便举出一些名字出来,他们实在太多,例如布尔热(7)、洛蒂(8)、吉普、美雅克(9)、法朗士(10)、勒美特尔(11):或者选出一个最出色的人,一个真正的拉丁人、我特别喜欢的莫泊桑。

在我们自己人当中,我对这一代的人甚至比对那些大师更倾心,因为这些大师都被德国哲学腐化了。例如,泰纳被黑格尔哲学腐化了,泰纳对伟大人物和伟大时代的误解,就是由于黑格尔哲学造成的。只要德国所到之处,他就腐蚀了文化。战争(12)第一次“拯救了”法国精神,司汤达是我生命中一件令人愉快的意外事件。因为,在我生命中每一个重大的事件,都是意外的,而不是有意安排的。

司汤达是很了不起的,他具有一种能够预知人们心理的眼光。他对事实的把握,使人想起那些最善于把握事实的人。最后,但不是不重要的,他是诚实的无神论者,一个在法国历史上少有而难得发现的典型无神论者,梅里美(13)引为最大的光荣……也许,我会嫉妒司汤达?

我曾经说过一句最好的关于无神论的笑话,这句笑话是所有人类未曾说过的,可是司汤达的话,使我的笑话逊色了,他说:“上帝唯一的理由是他不存在。”我自己曾经在某处说过,向来对生命的最大敌人是什么?是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