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大老板之后,王星焰又迅速做了几个房地产项目,使“大老板”更加名副其实。相当于原来的“大老板”只是一个框架,现在被真材实料塞满了。这个时候,王星焰开始想到了进军高科技。
王星焰要想做得更大就必须进军高科技。首先,王星焰的公司并不具有房地产的开发资格,所以严格地讲,王星焰并不是真正的开发商,而只能算是投资商,只能以合作开发的名义挂靠在具有房地产开发资格的公司下面,这样就很难真正做大。其次,即便王星焰真的做大了,财大气粗了,可以想办法争取到房地产开发资格,或者干脆就花大价钱收购一家具有开发资格的房地产开发公司,国家也不支持私人房地产公司上市,公司不能上市,就像在政府机关工作的人不能入党一样,是很难真正成气候的。要想成为上市公司,必须打高科技这张牌。最后,特区内已经几乎没有闲置的土地可以开发了,勉强开发,成本太高,利润空间已经大不如前,所以必须寻求新的发展空间。因此,王星焰进军高科技似乎是必然的选择。正因为是必然的选择,所以王星焰才没有仔细地“眯盹儿”考虑,导致一开始走了不少的弯路。
王星焰的第一个弯路是投资一个农机项目,项目推荐人是当初他在建设兵团时候的一个忘年交。
王星焰在建设兵团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正经地做什么农活,而是一天到晚忙着文艺宣传队的事,在宣传队拉二胡,在宣传队当乐队队长,在宣传队编一些小的剧等。但是宣传队是临时性机构,并没有固定的编制,所以,当时王星焰的关系还是挂在下面连队,在农活最忙的时候,甚至还要回连队劳动一段时间。连队离团部远,来回不方便。
这时候,他们乐队拉小提琴的老丁主动张罗着帮他调到他们连。如果能调到老丁他们连,当然最好,老丁在机械连,机械连就在团部边上,不但往返方便,而且即便回连队劳动,也不会做农活,可以捣鼓捣鼓拖拉机之类,总比做农活轻松和有兴趣。老丁说话算数,说调还就真调了。原来,拉小提琴是老丁的业余爱好,他的正经职务是机械连连长,并且他的资格非常老,据说如果不是他的兴趣不合潮流,现在的职务不在团长之下。这话王星焰相信,要不然也不会放下一个连队的工作不管,跑到宣传队来跟一帮小青年凑热闹的。
王星焰关系调到机械连之后,与老丁的关系自然就相当的不一般。在宣传队,王星焰是老丁的领导,在连队,老丁是王星焰的领导。他们约定,互称老丁和小王,不要称职务了。
老丁是个喜欢动脑筋的人,或者说是个喜欢捣鼓技术的人,按他的资格,行政十九级,本来完全可以在团部挂一个副团虚职,但是他喜欢捣鼓机械设备,于是坚决要求下到机务连,到了机务连也不抓行政管理,还是一头钻到业务上,搞了不少的小改小革小发明。别的连队,连长和指导员总是合不好,合不好的原因是都想争权。那时候连队很有权,入党、提干、推荐上大学、推荐招工等,第一关就是连队。可是机务连没有这个问题,机务连一切由指导员说了算,连长老丁不是捣鼓小提琴,就是捣鼓农业机械,乐此不疲,根本就不想揽这些权。
王星焰到了机务连之后,按照现在的标准,相当于是“连长助理”,没有具体的工作,就是一天到晚跟老丁泡在一起。宣传队有活动的时候他们俩一起在宣传队,宣传队没有活动的时候他们俩一起在连部。王星焰跟着老丁不仅学会了开拖拉机和汽车,而且弄懂了许多机械原理。恢复高考之后,王星焰顺利地考上大学了。
王星焰因此就非常感谢老丁,感谢老丁在他复习备考的时候给予了许多关照,感谢老丁教给他那么多机械知识,使王星焰的物理考试得心应手。老丁说:“跟你讲实话,就是不恢复高考,你也照样上大学。”王星焰问:“凭什么?”老丁说:“就凭咱们俩的交情,我还不推荐你上大学?”这话王星焰也信,信老丁跟他的交情,信老丁不但在连队说话算数,就是在团部说话也算数,老丁要是推荐他,错不了。
其实,王星焰真正要感谢老丁的,应该是在王星焰入党的问题上,因为王星焰的入党几乎是老丁一手包办的。
当时王星焰的主要工作虽然是在团部宣传队,但是编制在连队,具体地说就是在老丁当连长的机务连,因此,王星焰入党的问题,只能在机务连解决,而机务连跟其他连队不一样,其他连队是知识青年多,机务连是退伍军人多,并且大多数都是从越南回来的汽车兵,每次打篮球的时候,穿的背心上面都印有“抗美援越”的字样,仿佛是展示他们昔日的辉煌。那时候兵团的退伍兵跟知识青年之间多少有点矛盾,也没有什么大矛盾,就是有点互相看不起,这点小矛盾平常没有什么,但是到了诸如入党提干这一类敏感的时刻,就暴露出来了。
比如入党,入党的关键一关就是支部大会讨论通过,王星焰第一次支部大会讨论就没有通过。没有通过是必然的,王星焰是知青,不是退伍兵,而且几乎没在连队正经劳动一天,还有这么多从越南回来的退伍兵没有入党,怎么能轮到他?事实上,当初小组讨论的时候,就差点没有通过,是老丁在里面做工作,老丁说:“没有劳动怎么了?什么叫劳动?宣传毛泽东思想不是劳动?当初你们部队上有没有文工团?是不是文工团的人就不能入党?”老丁毕竟是连长,老丁一认真,小组就通过了。但是,到了支部大会就没有这么简单了,支部大会讲究民主,只要有一个人坚决反对,老丁都没有办法。再说,反对王星焰入党的人何止一个两个呢?
第一次支部大会没有通过后,老丁没有说话,而是一屁股坐到指导员家,并且坐下来就不走,一个劲地抽烟,抽他自己带的烟,也抽指导员敬给他的烟,连指导员老婆一个接着一个哈欠也装作没看见。
“行了。”指导员说,“我去做工作。”
指导员在越南的时候就是连长,知道连长跟指导员的关系,所以,老丁的面子他一定给。
就这样,王星焰才入了党。
王星焰是个念旧的人,这些年无论是在上大学,还是在科研单位搞技术或当主任,以及后来在海南做生意,在深圳当老板,都与老丁保持着联系。王星焰成为大老板的时候,正是老丁离休的时候。离休之后的老丁仍然闲不住,竟然将自己以前捣鼓的一些东西申报了专利,并且在电话中向王星焰透露了想把专利产品变成商品的意向。
“要多少钱?”王星焰问。
“几十万吧。”老丁说,“钱少就小干,钱多就大干。”
“这样,”王星焰说,“我先给你十万,先做着,尽可能设计得更完善。”
“不能说给,”老丁说,“算借吧。”
王星焰想了想,说:“借不行,借钱你压力太大,干脆算我投资吧。”
“好好好。”老丁高兴地说,“算投资算投资。”
其实不管算什么,王星焰给了之后根本就没有打算让他还,甚至也没有图什么回报,因此,他们之间连一个协议都没有,甚至王星焰都不知道老丁投这十万块钱到底开发什么产品。十万块钱,对王星焰来说也太不值得大惊小怪了,冲着老丁的面子,怎么说也不止十万块钱。
十万块钱很快就花完了,光是做一套模具就要十二万。
老丁在电话里面把情况跟王星焰说了,王星焰二话没说,又给了十万,反正现在银行电汇方便得不得了,二十四小时就到。直到先后给了六十万之后,王星焰才觉得这事有点不合规矩,至少应该弄清楚老丁到底是做什么,加上这时候王星焰正好想进军高科技,并且知道如今高科技已经改叫“高新科技”了,把“新”也包括了进去。老丁不一定能折腾出什么高科技,但是“新科技”应该是没问题的,要是连“新”都谈不上,还折腾什么?于是,王星焰专程回去一次,想着如果产品适销对路,干脆多投入一些,不但投钱,而且投精力,甚至可以考虑把厂子建在深圳,建在深圳高新技术产业园区,做好、做大、做上市。
回去一看,非常失望。
原来,老丁投资的是一种农用喷雾器,与传统喷雾器相比,主要的改进是安装了一对脚踏泵,具体地说就是配了一双特制的鞋子,鞋子的脚后跟是脚踏压力泵,操作的时候,利用人在行走时候的脚力作用,产生气压,这个气压通过两根导管从人的脚后跟通到背后的压力容器上,如此,就不需要专门用一只手来不断地加压了,两只手都可以用来掌握喷杆,可以一个喷雾器上同时接两根喷杆,不但工效提高一倍,而且鞋跟部的压力泵巧妙地利用了人体在行走过程中产生的压力,不需要额外的力,可以说是“废力利用”,使人更加轻松,走起来还一弹一弹的,蛮好玩。王星焰还特意试穿了一次,蛮好玩。
好玩,但是不好用。在水泥地上走几圈还可以,如果下到地里,高一脚低一脚,还有土坷垃,不把农民的脚给崴了?再说,水田肯定是不能用了,只要一沾上水田里面的烂泥巴,马上就把脚后跟给糊住了,弹起来之后没有办法回位,而现在中国农村大多数地方是夏天种水稻冬天种小麦,总不能让一户农民买两套喷雾器吧。再说两个脚泵蛮复杂,保本的价格也要一百多块,比传统的喷雾器贵多了,所以生产出来后,一台还没有卖出去。
“不怪你。”王星焰说,“怪我,是我自己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乱投资,怪我。”
“什么叫‘乱投资’?”老丁问。老丁不高兴了。
“我这就是乱投资。”王星焰说,“我讲过了,不怪你,你千万不要有什么过意不去的。”
“我没有什么过意不去的。”老丁说,“怎么能叫‘乱投资’呢?我这可是被授予国家专利的。”
王星焰愣了一下,想了想该怎样措辞才不伤害老丁。
老丁见王星焰不说话,更加坚信真理在自己这边,说:“不投资可以,但是你不能侮辱我的东西。”
王星焰又愣了一下,并且又想了想,才说:“不存在‘授予专利’的问题,专利不是荣誉,甚至不能代表你的东西先进,专利只是表明你所申报的技术在国家专利局还没有被申报过。”
“你说什么?”老丁的声音大起来,“国家专利还不能代表技术先进?既然不能代表技术先进,国家为什么会授予我专利?”
既然已经对上话了,王星焰也就忘了礼貌,这时候王星焰见老丁声音大起来,他也提高了嗓门。大声说:“我说过了,不存在‘授予专利’的问题。专利就是你申请,专利局受理,是‘受理’,‘受理’与‘授予’有本质区别!”
“受理就是授予,”老丁说,“电视上经常说‘授予专利’。”
“那是误导。”王星焰说。
“中央电视台也误导?”老丁说。
“我不敢说中央电视台误导,我是说电视广告是误导,与哪个电视台无关。”
“可‘授予专利’是中央电视台的广告上说的。”
“那只能说明电视台广告部的人无知。”
“无知能上中央电视台?”老丁不服。
“行了,”王星焰说,“我不跟你说那么多了,我说过了,不怪你,是我自己投资不慎。”
“恐怕你还想说交友不慎吧?”老丁说。
王星焰彻底愣了一下,想笑,笑不出来;想哭,又哭不出来。真是哭笑不得。
“这话扯远了,”王星焰说,“我们就事论事。”
“就事论事,你说,我这东西哪里不好?”
“好,我说,我说。”王星焰说,“第一,服务客户选择有问题,现在人民公社撤销了,国有农场也分田到户了,你的服务对象实际上是一家一户单个的农民,你知道中国的农民人均才有多少地吗?手压式的喷雾器就足够他们用的了,犯得着要这么先进的东西吗?农民买东西常常跟他们自己的东西比,你这一台喷雾器的钱是他们一季稻的钱,他们舍得买吗?”
“买不买是他们的问题,但是你不能说我的东西不好。”老丁还是不服。
“好,我再说第二点,说东西。”王星焰耐心地说,“东西没有什么好不好的,关键看实用不实用。你这东西好坏先不谈,单就背在身上,脚后面还拖了两根管子,脚底下还一弹一跳,一手握一根喷杆,搞得像电影上防化兵一样,你自己背着到地里面走一圈看看。”
老丁不说话了,但是气还是老粗,像刚卸了套的老牛一样。
王星焰见老丁已经冷静下来,最后心平气和地告诉他:专利只表明某项技术的独一无二性,不能代表先进性,即便有些专利技术确实具有先进性,那么也不能代表它具有实用性,更不能代表它具有商业开发价值。
不管怎么说,王星焰的第一次投资新技术算是花几十万打了一个水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