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走后,王星焰带着琳娜一起去特区饭馆,去那里跟南海基金的韩总吃饭。本来这样的饭局琳娜是不参加的,但是今天例外,因为今天要见的这个韩总王星焰并没有见过面,是琳娜的关系,或者说是琳娜帮着王星焰牵的线,所以当然少不了琳娜。
韩总这样的人现在吃香,不是一般的人想见就是能见到的。王星焰约了几次没有约上,今天好不容易约上了,还是个中午。王星焰一路想着心事下楼。已经坐到了车上,突然问:“为什么安排中午?”
琳娜愣了一下,说:“晚上韩总要陪厦门来的副市长,您忘了?”
“噢,是,是的。”王星焰说。
王星焰突然有点不想见这个韩总了。他妈的,有什么了不起的,王星焰想,不就是一个打工的嘛,高级打工仔,还在我面前摆谱。
王星焰约韩总吃饭是有目的的,具体地说是想让韩总帮着关照一下万利达。这年头,只要基金关照哪只股票,哪只股票就像是朝中有人,亏不了,所以现在这些基金的老总们一个个神气得不得了。但是今天上午李东自己找上门来了,李东来了要谈购买万利达股份的事情,如果果真如此,那么还真是一个“外资并购”概念,吃香得很,万利达不但不会跌,而且很可能还会掀起新一轮的飙升,如果这样,王星焰想,我求你他妈的南海基金个屁呀。
这么想着,王星焰的腰板马上就直了一些,要不是考虑做事情善始善终和留一条后路,真的就说不去了。
到了特区大酒店,来到预订的房间,没想到韩总已经到了,不但韩总到了,而且琳娜的哥哥也已经到了。王星焰这时候才知道,原来琳娜的哥哥跟韩总是同学。
王星焰见客人已经先到了,心情马上就好起来,就感觉客人并没有小瞧他,就感觉这个韩总也不是什么“他妈的”了。于是马上上去又是握手又是抱歉,抱歉自己来迟了,几个原本并不认识的人,立刻热情得像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差点我就想改在晚上,”韩总说,“又怕不礼貌,所以还是中午来了。”
“是吗?”王星焰说,“没关系呀,晚上更好啊。”
“我也是刚接到消息。”韩总说,“厦门那边出了点事,市长下午就走,正好,晚上我也不用陪了。”
“也不要高兴得太早。”王星焰说,“厦门市长是走了,说不定长沙市长下午又来了,你还得陪。”
于是几个人都开心地大笑,饭局还没有开始,气氛似乎就已经接近**。
其实王星焰这样说也不纯粹是开玩笑,甚至也不纯粹是奉承,如今是这样的,政府官员都喜欢跟老板交朋友。万利达上市不久,正好赶上家乡的那个市来深圳来搞招商活动,王星焰还没有打算到家乡去投资,就已经被安排在市长的旁边,俨然成了市长最重要的宾客,而且市长也像今天他们几个一样,一见如故,像是老朋友。王星焰有一个外甥在下面的郊县当政府办公室主任,一直想往上挪一档,找了很多关系也没使上劲,那次王星焰就顺便跟市长提了一下,马上问题就解决了,弄得王星焰现在想不跟市长做朋友都不行了。
王星焰今天跟韩总和琳娜的哥哥也就是打算先交一个朋友,联络联络感情,如果没有李东上午说的那档子事,或许王星焰还想着有求韩总,请韩总在二级市场上关照一下万利达,如果那样,王星焰或许还就放不开了,现在有了李东,有了李东这档子事,王星焰就没有什么事情有求于韩总了,至少暂时没有什么事情有求于他了。既然没有什么事情有求于他了,那么王星焰就彻底放开了,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说就说。
但是关于李东说的那件事情他没有说。到底是做老板的,哪些事情该说,哪些事情不该说,哪些事情能说,哪些事情不能说,他还是知道的。不但知道,而且能控制得住。像现在,他就知道李东的事情不能说。不但现在不能说,而且他还想到了这件事情不能跟琳娜说,因为如果跟琳娜说了,那么就等于跟韩总说了,谁让她哥哥跟这个韩总是同学呢。以前王星焰只知道琳娜的哥哥在政府工作,还并不知道这个在政府机关工作的哥哥在金融界有这么多的关系,看来这以后还要注意点了。
王星焰这样想并不是怀疑琳娜会出卖她,而是担心她会在不经意当中走漏了消息。王星焰发现,现实生活中许多人传话传出来是非,其实并不一定是传话人存心想怎么样,而是无意中说漏了什么,所以,最好的防范就是缩小知情者的范围。王星焰以前就经常碰到这样的事,某一个人把秘密告诉另一个人,告诉那个人之后,又反复叮嘱:“这件事情你千万不要说出去。”王星焰想,既然如此,干吗要把秘密告诉他呢?
当然,琳娜不是那种喜欢传话或容易走漏消息的人,但是最好的保密者还是根本就不知道这个秘密的人。王星焰现在就是要让琳娜成为根本就不知道他跟李东之间秘密的人。
事实上,琳娜是王星焰最满意的秘书。王星焰自己高台跳水下海当老板差不多整整十年了,十年里,换的秘书比他老婆换的保姆还要多,像琳娜这样一干就是两年的,还是第一个。琳娜气质好,能干,除了文笔过硬电脑精通和外语没有问题之外,关键是她知道什么事情该怎么处理,或者说她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知道处理一件事情的分寸。王星焰发现,有些能力是学不来的,好像是天生的,比如琳娜判断事情轻重缓急的能力和掌握分寸的能力。再说秘书吃的也是青春饭,等一个秘书通过学习把这些东西都掌握了,估计她也做不了秘书了。
王星焰对琳娜满意的另一个原因是琳娜不漂亮。王星焰发现不漂亮也是好秘书的一个重要的要素,秘书如果太漂亮了,不但老婆不放心,而且自己也很难保证坐怀不乱,说不定哪一天秘书就会自动转化为“小蜜”,秘书一旦转化为“小蜜”,那就不是原本意义上的秘书了。
这里还要特别说明一下,琳娜是原本意义上的秘书,既不是“小蜜”,也不是董秘。万利达公司有董秘。和绝大多数上市公司的董事会秘书一样,万利达公司的董秘也是一个男的。王星焰发现,董秘应当是男的。按照《上市公司章程指导》,上市公司董事会秘书与上市公司的总裁副总裁一样,属于上市公司的高层管理人员,是代表董事会与公众和监管机构打交道的人,在某些事情的处理上,权威性甚至在公司总裁之上,这样的人当然大多数是男的,女的也经不住别人提问呀。
而原本意义上的秘书最好是由女人做,男人往往没有这么好的耐心与细心,男人往往也不会心甘情愿地做“下人”,至少有能力的男人不愿意做“下人”,而没有能力的男人还做不了这种角色,所以必须是女人。但是又不能是太漂亮的女人,因为太漂亮的女人喜欢撒娇,喜欢撒娇的女人做事情不踏实,做错了事情你还不能批评她,因为她会把你的批评当作发嗲的契机,说不定就把角色搞混淆了,一不小心被老板当作“小蜜”,或者她自己把自己当成了“小蜜”。
王星焰没有“小蜜”,至少现在没有了,现在王星焰是大老板了,是大老板就不需要有“小蜜”。王星焰发现,“小蜜”当中之所以有一个“小”,就是因为她是小老板的专利,大老板不需要,大老板应付身边的崇拜者还应付不过来呢,哪有心思去养“小蜜”?大老板身边往往自动围了一批真正崇拜他或假装崇拜他的女人,但不管是真正的崇拜者还是假装的崇拜者,大老板被崇拜者围着总比被“小蜜”缠着得意,所以大老板根本不需要也完全没有必要去养“小蜜”,比如现在的王星焰,就没有必要也没有心思养“小蜜”。所以,琳娜是王星焰原本意义上的秘书,不是作为上市公司高级行政职务的“董秘”,也不是作为小老板情人的“小蜜”。
从特区大酒店回来后,王星焰跟他原本意义上的秘书琳娜说他要休息一下,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不要叫醒他,然后,就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眯盹儿起来。
“眯盹儿”是王星焰家乡的方言,就是半睡半醒的意思,好像一边在睡觉,一边又在考虑问题,或者说是一边在思考问题,一边在做梦。王星焰发现,只有在“眯盹儿”的时候,他的思路才最清晰,因此,凡是遇上重大决策和重要思考,王星焰就要安排自己“眯盹儿”。比如十年前,王星焰的“第一桶金”就是在“眯盹儿”的状态下思考出来的。
1993年,王星焰作为人才被引进到海南,在海南省某部门下属的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担任副总经理。由于王星焰是副处级,所以只能做副总,但他是主持工作的副总。那时候海南的房地产生意非常好做,王星焰刚刚在澄迈的老城花三万块钱一亩买了一千亩海滩地,一转手就是五万块一亩卖出去。事实上那一千亩地到底在哪里他还说不清楚,买卖的只是一套批文和图纸,钱也只是付了一份定金,两千万就到手了。信不信由你,那时候的钱就是这么好赚。但那时候王星焰还不是老板,他赚的钱全部属于国家,准确地说是属于某部门下属的那个房地产开发公司的。
两千万赚到手之后,王星焰站稳了脚跟。这时候,他考虑最多的一个问题是如何把国家的钱转化为自己的钱。贪污王星焰不敢,贪污的风险太大了,要想没有风险地把国家的钱变成自己的钱,不动脑筋是不行的。王星焰那段时间就天天动脑筋,动脑筋的时候就使自己处于半睡半醒的“眯盹儿”状态,王星焰相信自己处于“眯盹儿”状态的时候大脑才特别清醒,或者说才能冒出许多奇思妙想来。终于有一天,王星焰想通了:不是把国家的钱变成自己的钱,而是要充分利用自己掌握的国家的资源来为自己创造财富!这样钱才能来得安全和零风险,也才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想通了之后,王星焰就疯狂地交朋友。王星焰发现疯狂地交朋友就可以充分地利用自己掌握的国家资源。比如自己作为“政府官员”的身份,比如自己可以报销一切“招待费”。那时候王星焰相信一个真理:朋友就是财富。他相信,朋友多了,自然就能有发财的机会。果然,王星焰的慷慨大方和“政府官员”的身份很快就为他在当时的海南房地产界交了一大批朋友并取得了广泛的信任。这时候,他私下里为自己注册了一个公司。那时海南提出了一个革命性的口号,叫作“以超常规的方法获得超常规的速度”,既然是超常规,那么注册公司就相当容易,容易到根本不要注册资金,只要缴纳相应的费用就可以。
公司注册完毕后,王星焰找到一个好项目,是一个真正的好项目,就是比当初澄迈老城的海滩地还要好的好项目,但是这一次他并不打算让由他主持工作的公司做,而准备“自己做”,准确地说就是由他自己私下注册的那个公司做。
由于身份特殊信誉良好,在找好下家的前提下,王星焰与上家签订了“合作开发协议书”。所谓的“合作开发”,其实就是土地买卖,因为上家是拿固定回报的,并且固定回报要在一个星期之内拿足95%,只留下5%的尾巴,相当于全部付清了。由于王星焰“政府官员”的身份和前面所做的铺垫工作到位,对方并没有对王星焰的“三无公司”认真考察,稀里糊涂地就与王星焰签了合同。然而合同是签了,但王星焰并没有钱支付定金,而要是支付不了定金,上家是不会给他批文和红线图原件的,如果下家见不到这些原件也同样不会付给王星焰定金。王星焰还是玩不转。
王星焰想到了开空头支票,凭王星焰当时的地位和影响力,开个空头支票上家也会把原件给他,但如果那么做,王星焰不仅名声很坏,而且弄不好还要吃官司;王星焰也想耍小聪明,故意将支票上的某个号码填颠倒,或将公司名称中某一个字写成繁体,但如果被人当场识破怎么办?对方也决非等闲之辈,这些雕虫小技不一定骗得了他。思前想后,到手的钱不能不赚,要冒险,又要尽可能做到万无一失,于是开动脑筋,“眯盹儿”了整整一夜,终于想出了妙招。
第二天,王星焰按时来到对方公司,客客气气拿出空白支票,递给对方,说:这东西我总是填不好,错一点都不行,劳你大驾了。对方接过去看看,说:我也填不好。然后叫来会计,要她填。这是王星焰预料之中的,如果对方自己填,就显得太小气了。会计在填写支票时,王星焰与对方说着闲话,说这块地皮周围的环境和发展前景,说省委省政府班子可能要变动,说中国城马上就要开张,听说老板从俄罗斯搞来一批大洋马。说着说着,红线图和批文原件就已经到了王星焰手上。当然,王星焰绝不会抓起就跑。这时候会计已经将支票填写好,王星焰接过来非常大度地略微瞟了一眼,马上就“爽快”地盖章,先盖财务专用章,再盖自己的印鉴章,反正整个公司都在他身上装着。盖完后,递给对方,说:你再看看?对方说:不用了。
对方一边将王星焰盖了印的现金支票交给他的会计,一边对王星焰说:晚上聚聚?王星焰边将批文和红线图往公文包里装边说:今晚不行,下午我要去北海看块地,明天吧,明天是周末,我请你。对方说:还是我请你。王星焰说:一样。这时候,王星焰与对方击掌握手,王星焰就要出门了,但他的账上几乎一文没有!
突然,王星焰转过身来,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将手伸向会计,说:我再看一下。接过支票,边看边说:这东西一丁点都错不得。对方和他的会计显然是被王星焰认真负责的态度感动了,根本就没注意王星焰的手指“不经意地”在自己的额头上有一个轻轻捋过的动作,这是王星焰“眯盹儿”了一夜精心策划的动作!也难怪他们没注意,在炎热的海南,这是个人人都会有的习惯动作,但它却帮王星焰在支票的关键地方留下了一点小小的水迹。够了!
拿到批文和红线图,王星焰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下家,签合同、收支票、交批文和红线图。
当王星焰在银行办理入账手续时,“大哥大”响了,是上家打来的,王星焰任它响,先办完手续再说。办完手续,王星焰主动回过去电话,问他什么事,对方说支票有问题,王星焰说不可能呀,我们不是反复看了吗?对方停了片刻,说真有问题。王星焰问什么问题。他又停了片刻,说大写的数字上有汗迹。王星焰问什么汗迹。他说可能是会计不小心弄上去的。王星焰“噢”了一声,马上安慰他说:没关系,我给你重开一张就是。接着,王星焰开玩笑地说,这回你可要她小心了。对方显然比王星焰紧张,问王星焰现在在哪里,他带财务过来,现在就重开行不行?王星焰想了想,说我现在过海了,在去湛江的路上。对方说你不是说要去北海看地吗?王星焰说是的,但今天海口没有飞北海的航班,我就先来湛江,湛江的半球集团对我们刚才成交的那块地有点兴趣。王星焰又补充说:明天就回来。
事后证实,幸亏王星焰没说去了北海,对方给王星焰打电话时,已经追到了机场,发现当天没有去北海的航班,才紧张出一身汗。
第二天下午王星焰“回到”海口,马上就给对方打电话,对方约王星焰在东方娱乐城吃饭。酒足饭饱,王星焰一点手脚都没做地在新支票上盖了章,收回那张沾上汗迹的旧支票。王星焰将它留着做永久的纪念。王星焰想,等你们星期一去银行入账时,我那笔进账该到了。
从那以后,王星焰就特别相信“眯盹儿”,并且也确实是“眯盹儿”伴随着他一路成长。值得一提的至少有三件事,一是“做大”,二是“进军高科技”,三是“上市”。至于今天李东跟他谈的这件事情,当然也很重要,但是毕竟还没有实际发生,只是一种设想,所以暂时还不能把它算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