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5年,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来到广州长寿寺出家为僧,在后院,他亲手种下一株柳树。二十三年后,他因病在上海随缘寂灭,长寿寺内的葱郁蒲柳亦随之猝然死去。
他的死震动了当时各界,无数人为之痛苦悲伤。陈独秀、章太炎、柳亚子等亲为扶棺,作书立传,汪精卫经理丧事,孙中山、蒋介石等致函抚慰。更让人大为惊叹的是,他的一个十几岁的侄女苏绍琼,在为他写下一首悼亡诗后不久亦服毒自杀。她的死,给他三十五年的短暂一生增添了震撼悲觉的一笔。这首诗原文为:诗人,飘零的诗人!
我,你的小侄女!
仿佛见着你:
穿着芒鞋,托着破钵,
在樱花桥畔徘徊着。
诗人,飘零的诗人!
我又仿佛见着你:
穿着袈裟,拿着诗卷,
在孤山上哦吟着。
寂寞的孤山呀,
只有曼殊配作你的伴侣!
他就是苏曼殊,一个世纪末的鬼才,一个时代即将逝去的回光返照。而除其众多作品被誉为“当代名作”之外,他那些数不清的浪漫故事似乎流传更广。
总结苏曼殊短暂的一生,我们惊奇地发现,他的身份多变而含混。
他本是广州香山经商望族苏家的大少爷,本应出入朱红门扉、豪华厅堂,然而他也是遭族人鄙夷的中日混血儿,从小就被迫与母亲分离,孤苦无依身患重病时遭陈氏扔柴房等死,这让他长大后宁愿独自飘零二十余年亦不肯回家。
他本是一个和尚,却“凡心不死”,在佛门三进三出。另外,流派众多的佛教有五条最根本的要求,即“五戒”:不杀生、不偷盗、不**欲、不妄言、不饮酒。苏曼殊一生竟五戒犯四。
诸戒之中,戒情戒色是僧家重典,世人皆知。而苏曼殊偏偏冒天下之大不韪,在正统禅学“一源二系五宗两派”之外,自创“情禅”,还用了一生的时间去参悟。而“情禅”这个概念,似乎是解答他众多怪异、**不羁的轶事的最好答案。
情禅,以情入禅,仅从字面来说,就已经冲击人们的惯常思维。苏曼殊为何为情而禅?其中原委,可能要读一读他的传记才知。但话说回来,世间万物俱可入禅,为何情不能呢?苏曼殊是“南社”的主将,不但诗写得回肠**气,且精于绘画。传说他画画时,总有身着禅绸、娇娜不胜的女郎侍立在旁,研墨牵纸,而他画桃花,竟直接蘸取女郎唇上的胭脂,所以画幅上的气氛,每每凄艳逼人,令人难以仰视。
苏曼殊虽然风流,骨子里却是和尚,他的诗里虽然艳骨难收,心境又时时皈依禅悦。“收拾禅心侍镜台,沾泥残絮有沉哀”
(《读晦公见寄七律》),身在情中而出离于情,苏曼殊可谓千古第一情僧。情与禅,双双渗进了他的骨髓,造就了他的诗艳气弥漫又悟尽情禅。其因缘在哪里,不能不追溯到他的悟性、他的个性及为人。曼殊从来襟怀洒落,不为物役,遗世独立,所以他的诗一方面油壁香车、红叶女郎、艳气四射,一面又悟尽情禅、倾心空门、无限感慨。一个是执着,一个是逃逸,二者相互纠缠、撕咬。他在情与禅、僧与俗之间百转千回,无论是现实与理想、空门与红尘、革命与漂泊,都无法真正安放他那颗孤独的灵魂。
他的孤独,无可救药。
也许只有死,才能让他安息。这样的灵魂冲突与自我矛盾,在艺术上,往往能创造出上品来,蚌病成珠,杜鹃啼血。
后来,他成了诗僧、情僧、画僧、革命僧、文坛名人,但声名于他若浮云,二十余载春秋里,他依然留恋于万里担经,漂流异域,而这些经历更加推动和抬高了他的声望。
近一个世纪过去了,我们现在来体察苏曼殊的一生:他一面设法逃避腐败政治和污浊社会,潜心构筑其想象中的世外桃源;一面试图通过逃禅来缓解“难言之恫”和无尽的情愁。然而他一生都没有找到一处让他得以宁静的避难之地,从而成为“断鸿零雁”。
佛家说,人有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炽盛八苦。有情的生老病死,无情的索然无味,这一切又怎能脱出《金刚经》里的那句偈语: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难言之恫
19世纪末,中国的内政外交正处于一个风雨飘摇的时代,清政府像一艘在大海里颠簸的腐朽木船,内部千疮百孔,苦苦支撑,而外部的欧风美雨,加紧了对华经济掠夺和政治压迫。
这是一个充斥着希望与失望、抗争与投降、崇高与颓废的时代,苏曼殊正是在这样一个“三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年代里度过了自己的童年和青年时期。
苏曼殊,1884年10月9日(清光绪十年甲申八月二十一日)生于日本横滨的云绪町一丁目五二番地,始名宗之助,家人都称之为“三郎”,苏戬是他出生后起的小名。他学名子谷,亦名元瑛、玄瑛,一生随意更名,因而名号极多,“曼殊”是他在横滨大同学校学习时使用的字。苏曼殊的父亲苏胜,字杰生,是广东省广州府香山县白沥港(今珠海市沥溪村)人。苏家世代经商,为香山望族。嫡母黄氏,与苏胜系同乡。养母河合仙,生在日本一个相当有门第的家庭,嫁给苏杰生后一直未育,于是视苏曼殊如己出,呵护有加。
苏曼殊对自己的母亲是谁一直不甚了了。每次言及自己的身世时,他总是闪烁其词,“泫然叹息,俯首不答”,甚至以假话应对。苏曼殊之后的人生凄苦和看似与生俱来的孤独感,可能正源自其不知生母为谁的“难言之恫”。
苏曼殊的父亲苏杰生是一个商人,而他一生对自己的父亲似乎抱有很大的敌意,多次在作品中说自己“自幼失怙”。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苏杰生弥留之际,曾数次遣人招当时在香港的苏曼殊回家探望,苏都予以拒绝,并因此而北走上海,而且在他后来的各类文章中,我们也几乎找不到他回忆父亲的只言片语。
常言说,“虎毒不食子”,父亲总是爱自己的亲生骨肉的,苏曼殊和他父亲之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以至于让他在日后拒绝承认自己的父亲,甚至是在父亲弥留之际也不愿意回家看最后一眼呢?
这很可能与苏曼殊的生母河合若有关。其实,他的生母是其父亲大妾河合仙的胞妹河合若。当时正当妙龄的若子是跟随姐姐一起来到苏家帮助料理家务的。若子小苏杰生二十岁,少女天然的**力和日本女人的柔顺与体贴使苏杰生对这个小姨子产生了情意。据说,促使苏杰生决定纳之为偏室的又一原因是若子胸前生有一颗红痣,按照中国相法,这是诞生贵子的吉兆。而当时苏杰生所娶诸女子都未生有男嗣,一心想着为苏家传宗接代的苏杰生便背着河合仙和家人占有了若子,并悄悄和若子同居。这期间是否被河合仙及其他妻妾有所察觉我们无从知晓,但是河合若此时无名无份,一切靠着苏杰生,地位、身份却十分明了——外妇或权妻1。
而老家香山的族人并不同意苏杰生娶日本女人。在苏曼殊出生之前,苏杰生的弟弟苏德生带着族人在老家香山为苏杰生聘娶的小陈氏(苏杰生所娶第二妾为陈姓女子,人称大陈氏)前往横滨。按苏曼殊的爷爷苏瑞文指示和家族规矩,苏德生到横滨后即把河合仙姐妹逐出家门。苏杰生只得另找房屋安置两姐妹。数月之后,若子产下了苏曼殊。
在乡下的河合若的父母知悉女儿产子后,即催促她返回老家樱山,并为她另筹婚事。不久,河合若嫁给了一位海军军人,并随之在东京生活。而害怕私通之事败露而有损自己形象的苏杰生,竟悄悄把襁褓之中的苏曼殊交给河合仙抚养。因为这件事做得十分隐秘,以至于苏曼殊及其家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将河合仙看做他的生母。
1当时在日本,男人除了可以有妻妾之外,还可以有“外妇”、“权妻”(大相当于情人),按日计酬。若权妻产子,可以留下孩子,然权妻依然不得留住因为生母下贱,权妻所生之子须另认母亲。
注释
从苏曼殊成年后时时往返日本看望河合仙的举动和其朋友言及苏曼殊与河合仙的亲密关系来看,他虽然感到生母另有其人,但也的确将河合仙尊为自己的亲生母亲。河合仙在其年幼时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让他在六岁离开日本返回苏家老家前度过了一段十分难得的温馨童年。至于他和生母河合若的关系,从目前的史料看,说不上联系十分紧密。我们所能看到的是在1887年苏曼殊四岁时,河合若曾接他到东京小住。
由于苏杰生强烈的自尊心或是家人之间在维护家族声誉上的默契,苏曼殊的童年或许总充满了不知生母是谁的心灵伤痛。河合仙虽在生活上能给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但毕竟不是自己亲生,难免在感情上对这个孩子有些疏心,而苏杰生失去河合若之后将大部分时间都花在烟馆、酒楼中,少有闲暇关心苏曼殊。苏曼殊慢慢变得沉默寡言,不喜与人交谈。这种状况一直存在于苏曼殊的童年生活中。
以上这些就是苏曼殊一生每对人言时所常怀的“难言之恫”。
天才之奇
若子走后,抚养孩子的重任就落在了她姐姐河合仙的身上。虽然很累,但她感觉很欣慰。
一天,在苏曼殊要睡觉的时候,河合仙唱着日本乡间的一首小曲哄他入睡。优美的曲调和甜美的声音似乎打动了他,他闪着眼睛,静静地听着,睡着时嘴角还带着笑意。第二天,河合仙哄苏曼殊睡觉时又唱起了乡间的山歌,只不过不是昨天那首。他却怎么也不睡,又哭又闹,起初河合仙还以为孩子生了什么病,或是忘了换尿布,但检查一番都没什么异常。手足无措的河合仙只得抱着孩子边拍边来回踱步,口里胡乱地哼着小曲,当唱到昨天那首小曲时,苏曼殊竟突然没有了哭声。河合仙还以为是孩子受了惊吓,再唱起来时,只见孩子停止了哭泣,脸上带着笑靥,后来慢慢地睡着了。
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孩子,竟有这样的记忆力,这让河合仙又惊又喜。从那以后,河合仙开始对苏曼殊进行知识的启蒙。在闲暇时,她总是拿过一本中国的《千家诗》或《唐诗三百首》,挑着她会读的诗,每吟咏一句,孩子便跟着咿咿呀呀地读上一句。
转眼间曼殊三岁了。一天,适逢月圆之夜,河合仙情有所动,朗诵起李白的《静夜思》。她刚念完,苏曼殊竟也奇迹般一字不漏地朗诵了一遍。要知道,为了不引发苏杰生的思乡之情,河合仙从未带着苏曼殊读过这首诗。河合仙又在《千家诗》找了一首连苏杰生都没教过她的诗。同样地,河合仙一念完,苏曼殊也一字不落地念了出来。
当天夜里,苏杰生从酒楼醉醺醺地回来后,兴奋地没睡着觉的河合仙把这惊喜告诉了苏杰生。别看苏杰生成日里花天酒地,但那不过是在鸦片的幻觉里寻得快慰,在酒精的麻醉中逃避他所谓的痛苦。听见河合仙说起孩子的情况,他似乎突然为自己近年来的荒唐之举感到脸红。这孩子也算是他和若子的爱情结晶,如今孩子已三岁了,他这个做父亲的竟然不思进取,不尽半点责任。苏杰生兴奋地翻了半宿的《康熙字典》,最后给孩子寻了个响亮的名字:苏戬。戬,吉祥之意。他觉得,苏家出了个天才,一定会给整个家族带来吉祥……
河合仙给了苏曼殊伟大的母爱,这让沉默寡言的苏曼殊在童年时期感受到了无尽的温暖和后来少有的人间亲情。多年后,苏曼殊写了一首《代河合母氏题〈曼殊画谱〉》以表达对河合仙的思念:月离中天云逐风,雁影凄凉落照中。我望东海寄归信,儿到灵山第几重?
代河合仙题诗,想象母亲对自己的牵肠挂肚,配以月、云、风及凄凉的雁影,写出了自己不得不与母亲一别千里的无奈与感伤,亦写出一位母亲对亲儿的思念之情。
在苏戬六岁回乡前,他已背熟了《三字经》、《千家诗》和《唐诗三百首》。无奈河合仙和苏杰生的汉语知识水平有限,再没有能教他的了。
与佛结缘
当时的日本佛教颇盛,和尚常当街散发一些佛教典籍,当时的这些典籍翻译水平也有限,河合仙有时便把这些汉语、日语甚至夹杂着梵语的书念给苏戬听,谁知他听得兴起,常常一听到关键字句便自己背诵一遍,似有所悟,又或是冥想半天,问河合仙“此句何意”,吓得河合仙以后也不敢带着他念这些佛书了。苏戬平日里不和小孩子们玩耍,读了这些佛书后,愈发安静与寡言了,日里或独坐,或自己对着佛书,看得苏杰生和河合仙都十分着急。
但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怕什么来什么。
1887年,也就是苏曼殊四岁那一年,恰好横滨来了一帮马戏团,苏杰生怕苏戬这样闷坐出什么病来,就拉着他去看马戏表演。
见到那么多动物,苏戬终于露出了微笑,表现出兴奋的神情,一会儿看看大象,一会儿又和小猴子做鬼脸……当他看到满头金发的狮子时,高兴地跳着说:“这个好玩。”原来苏戬还不知道这是狮子。见他要向笼子扑去,苏杰生赶紧把他抱了起来,凑在笼边让他看。
笼中的狮子本在小憩,看到苏戬,一纵巨大的腰身威立起来,晃动着尾巴,张开大口,露出雪白尖利的牙齿,朝着苏戬一声长吼。狮吼一出,震得其他动物和在场的游人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
这一下把苏杰生吓得够呛,可一看怀里的苏戬,哪有半点惧意,正满脸微笑地和狮子招手呢。
回到家,苏戬拿过纸笔,伏在地上就涂抹起来。等过会儿工夫,河合仙过去看时,却是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她赶紧叫来苏杰生,两人悄悄站在苏戬背后,向那纸上看去,原来苏戬竟在画白天看到的那只雄狮。这画奇在何处?原来,它完全不像出自一个四岁孩子之手,笔法老练,形神兼备,惟妙惟肖。
这幅“雄狮图”便成了画僧苏戬的第一幅作品。可惜我们今天无缘再见其真容,但它在苏曼殊整个生命中的意义,却是非同寻常。
相比河合仙对苏戬的近乎崇拜的欣喜,苏杰生却是喜中有那么点忧虑,因为苏戬白天面对狮子长啸时的镇定自若,不太寻常。在佛教中,“佛为人中狮子”(《大智度论》),佛讲经声音洪亮,人称“狮子吼”,年少的苏戬不仅对佛经情有独钟,而且第一次作画就画了狮子,这是否暗示着他对佛早有慧根呢?看着儿子这幅同样不寻常的“雄狮图”,苏杰生不由得后悔带他去看狮子了。
苏杰生没有想到自己竟一语成戳,成年后的苏曼殊在佛门三进三出,一辈子徘徊在红尘与佛门之间。
不过这都是后来的事了。画狮事件后的苏曼殊仍然没有什么改变,沉默寡言,近于木讷。而由于振作后的苏杰生忙于生意,无暇顾及儿子,苏曼殊又变得自闭起来。对苏曼殊来说,这种自闭算是一种痛苦的自我修炼,也是一种转化与打断。
我们从神秘主义的角度看,他日后在禅境方面的不凡修为除了来自于他从小对人生孤独的深刻体味与超越之外,似乎也正是其与佛割不断的缘分。
苏曼殊在1911年的《跋》中有如下记述:一日,有相士过门,见之,抚其肉髻,叹曰:“是儿高抗,当逃禅,否则非寿征也。”
苏曼殊头上的肉髻,在佛教信徒看来是具有神异的容貌。佛教有三十二大人相之说,第三十一相为“顶髻相”。由此看来,苏曼殊后来的逃禅,本有天性的缘由。
苏曼殊自小就被人看作有“高抗”之气,难以与世人和光同尘,执着地自行其是,注定一生不合时宜!佛家说,三千大千世界里,人如恒河之沙不可计数,而苏曼殊却似乎是天生注定了要与众不同。
而这种不同带来的,正是苏曼殊独特的个性与伟大之处。从他小时候的照片我们便能管窥到这种奇异的静穆。在一张苏曼殊三岁时与外祖父母合照的照片中,身穿和服的小三郎眼神里闪烁着一种灵慧与出奇的安静之态。在慈祥和善又略显紧张的外祖父母中间,苏曼殊显得游刃有余,气定神闲,带着童趣的目光看着镜头。从在河合仙怀抱里的照片一直到身着袈裟或西服所摄的照片,苏曼殊的这种神态从未改变。
如果说“身世之恫”像一只无形的手,将他推向颠沛流离的孤独之旅,那他对佛教的皈依和反叛则是他拥抱孤独、超越孤独的表征。所谓僧不僧,俗不俗,情不情,禅不禅,不是陷入消极与虚无的颓唐而不能自拔,而是脱离孤独之海后的超尘绝世。
樱花之殇
日本是樱花之国。记得曾问朋友:樱花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
朋友回答:繁花如梦缀浮生。真是感动极了。人们常说,樱花象征着幸福。诚然,樱花盛开之时,唯美而纯洁,然暖春也有料峭春寒,盛开之樱也可能会在一夜春风过后落红无数,碾落成泥。樱花之殇,恰如大千世界万物之命数,匆匆而来,倏忽而去,任你在世时如何功成名就,活的都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时日罢了。
我不知道为何会把苏曼殊与樱花联系在一起,但是正如以白莲喻李叔同一样,我以樱花喻苏曼殊。他的一生,似樱花般短暂而热烈,更似樱花般在春寒中颤抖却迎寒怒放。这份孤独与凄苦,正如樱花,人们只知其绚丽之美,却难识其苦寒之悲。他诗书画艺的天才绝情的背后,是其**不羁、迎寒独自开的性情,这便是樱花的风骨,少有人知,却实实在在地伴其一生。
在这樱花的国度生活的近六载时光里,海天空阔之间,他虽形单影只,但也在外祖父母与河合仙的呵护中少受了些风雨。简单而温馨的生活里,谁又知道,无情的命运留给苏曼殊的是仅仅不到三十载的时光了。不过,我们若以曼殊之心来看的话,或许这世界会变得有些不同:他以樱花之身,行走在春天的路上,就像奔赴一场绚烂与安静的死亡,不在乎目的地,在乎的是见证着这一幕幕的花事花朝,纷飞寂灭。
1889年,曼殊六岁了,苏杰生准备带小儿子回香山老家。这株樱花要远渡重洋,回到他的中国故乡生活了,等待他的,会有什么“秋风凄雨”、“风霜刀剑”呢?
泪眼婆娑的河合仙在码头抱着苏曼殊细细叮嘱着,沉默寡言的苏曼殊的眼角亦饱含泪滴,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他的叔婶不耐烦地催促着,苏曼殊的泪滴在雨水中更显孤独。他忽然挣脱了河合仙的怀抱,这位飘零异客,遽然登船,鸣笛。一瓣樱花,和着细雨,轻轻飞舞,还未落至水中时,那人,已在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