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文明的线路_三、文明的走向(1 / 1)

三、文明的走向

(一)理论的批判

斯宾格勒从古希腊和古罗马的兴衰中看到了人类文明的周期性。现代文明的兴起和衰落不会也不能幸免这一周期规律。在《西方的没落》一书中,他提出一种循环发展的历史观。其核心思想是,理性不能决定生存,反过来,却是生存决定理性。和弗洛伊德一样,他认为非理性是决定人性和历史走向的关键因素。在对资本主义发展道路的问题上,斯宾格勒与马克思有一点相同之处,即:资本主义不可能像很多经济学家估计的那样永远持续地发展下去,它不能避免周期性的经济危机和系统性的衰败。但对于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和结局,二人的观点却大相径庭:斯宾格勒认为造成这种周期性危机的根源是不稳定的西方文化精神实质,它使文明发展的衰落成为不可避免的趋势

;而马克思则认为经济危机的原因是资本主义社会中的基本矛盾决定的,资本主义社会的衰弱和灭亡是注定的,所不同的是,最终会在资本主义的废墟上出现一种更高级的社会制度。

发达国家自身的弊病,和落后国家的后发优势,组成了有趣的追赶现象:前者因先进而落后,后者则因落后而赶前。发达国家有资金优势,后发国家有资源优势,发达国家有社会高端技术优势,后发国家有廉价人力优势。譬如斯宾格勒就曾预言,西方社会将会逐渐没落,而没落的原因可能包括西方科技发展的停滞以及技术的无限扩散,也包括非西方社会低廉的劳动力和强烈的工作责任感。

工业文明带来人口过剩、生态滥用、政治腐败、经济停滞和道德危机。市民对国家大事漠不关心,政治领导人的道德水平在不断下降,年轻人厌倦世俗的生活,出生率的下降,失业率的升高,日益尖锐的经济危机,以及大国之间的货币战争等等,每天听到的负面新闻占绝大多数。与此同时,可悲的是,生态危机在不断升级,逼近到人类生存的环境底线。最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这样一系列的危机和问题并不能阻止人们对现代文明的狂热追求。那些享受着现代文明带来的幸福的人们也许没有真正考虑过,现代文明已经进入到不可持续性的发展怪圈中去,也许连已取得的文明成果都不能持续下去。

人类文明的走向是否真的如斯宾格勒所描述的那样,随着西方的衰落而走向悲剧的结局?这是一个历史难题。

法兰克福学派在科技和文明这个问题上,与斯宾格勒有几分相似之处,基本上是持悲观主义态度的。他们对科学技术和工业文明进行了浪漫主义的批判,尤其对启蒙精神和工业文明的悲观主义色彩更加浓厚。较之斯宾格勒,法兰克福学派作为一个群体作者,在研究领域上更加深远,在哲学、社会学、心理学、文化学、美学、政治学等领域都有独到的见解,对工业文明进行分析、研究、批判和重建,对现代性进行反思、对现代文明进行批判。

所不同的是,法兰克福学派批判工业文明的目的,不是为了抛弃工业文明,而是为了对工业文明进行重建。重建的路径有:一是借助于交往和理性,重建技术理性和人文理性、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相统一的新文化精神;二是重建超越工业文明的崭新文明,以实现人与自然、人与人以及感性与理性之间的和谐统一。

很多人认为,人类只要积极发挥技术的诱导作用,只要在整体利益上实现与自然和谐统一,就完全有可能发展出合理的生态技术体系,在经济上积极转变经济发展方式,优化产业结构,推行绿色经济,防治工业污染,淘汰落后产能,倡导低碳生活,这样就可以重建生态环境,解决工业文明带来的一切负面问题。不管是悲观主义,还是乐观主义,在轰隆隆驶过的历史车轮面前,普通人能做的只能是感慨。技术从来是把双刃剑,它

带来便利的同时也会搅乱沉静的人心。

通过对比各民族的发展史可以看出,所有民族传统文化的形成和发展几乎都要经历三个发展周期,第一个周期是传统文化的萌发期,第二个周期是传统文化的展开期,第三个周期是传统文化的确立时期。由于每个文明有自身的发展周期,因而文明之间的交流也会呈现一定的周期现象。例如,西方古典文明曾经在中国有几次大的传播阶段,每一次传播阶段既有融合也有冲突。从时间纵轴上看,这种文化传播与融合时间跨度大,对社会形态和观念的影响深远而缓慢,体现出文化慢波的特征。文化慢波虽然在节律上比经济快波和政治中波都要慢,但是它深沉的姿态却容易形成文化发展的慢波优势,作为社会发展的精神动力和稳定力量。

同时我们也应该看到,文化慢波不是固定不变的,社会在发展,时代在变迁,从春秋战国时期到明清之际的第一个时期,中西文化交流的频率正在加速,尤其是在现代市场经济社会里,传统文化受到经济的强大干预,逐渐出现文化慢波的异化。作者认为,在市场经济里,经济的驱动力十分强大,文化发展失去了相对独立性,在某种意义上依附于经济的发展,而经济发展是一种快波周期,因而文化在屈从经济发展周期的过程中也呈现周期缩短的现象,异化为快波节律。例如当代世界的各种时尚和文化潮流,都体现出文化慢波的异化情形,即文化形态和文化主题随着经济的发展而在非本真地变迁,人们的情绪和对生活的理解与态度也在跟随这种潮流在非本真地漂移。文化出现快波现象,是人类失去精神根基感的主要表现。

当前的文明问题,本质上是技术问题。对技术的批判,从中国古代的老庄开始,一直延续至今。尤其是到了近代,资本主义完全借助于科技发展起来,释放了大量的自然力,创造了空前巨大的物质财富。与此同时,这种财富的积累也伴随着殖民和掠夺的过程,它给富人带来了无尽的财富,也给予穷人悲惨的生活。自资本主义诞生之日起,对资本和技术的批判之声不绝于耳。

继卢梭的技术批判和马克思的资本批判之后,近代西方从三个方面出现了技术批判的思潮。第一个方面是哲学的批判,主要有奥特加、芒福德、海德格尔等人,他们从科技与人的关系的角度进行批判反思,把科技作为反思的对象,用人文主义观点来阐释科技的意义,揭示科技对人的负面作用。第二方面是社会学的批判,主要是法兰克福学派,如马尔库塞和哈贝马斯对科学技术进行社会批判的观点影响甚广。马尔库塞从文化意识形态和经济政治角度,深刻批判在资本主义社会里工具对人性压抑的现象。技术的合理性变成了统治的合理性,这是对人最全面、最彻底的统治。

哈贝马斯对传统法兰克福学派的基本思想做了新的发展,认为科学技术已转变成为一种新的意识形态。他说:“技术与科学今天具有双重职能:它们不仅是生产力,而且也是意识形态。”

正是技术这种双重职能,才酿成技术社会下完美的悲哀。第三方面是生态学的批判。最有代表性的是雷切尔·卡逊以及近些年出现的深层生态伦理学对环境问题的批判反思。卡逊通过调查DDT等杀虫剂对生物和人体的危害,于1962年出版了当代环保巨作《寂静的春天》,她详细地描述了工业文明所产生的环境污染以及对动植物和人的影响,首次从生态角度对科学技术进行实例性的批判。卡逊的批判引起了迅速的社会反响,对当代环境保护工作起先导的作用。深层生态学是一个新兴的哲学流派,他们从环境生态角度对当代科技文明进行批判反思,探索人类生活的真正价值。科学技术虽然给人类带来了繁荣,但却对地球生态系统造成了严重的危害,这种危害反过来又为文明的自我

毁灭提供了高效的手段。

(二)技术能否自救

现在核心的问题已经不是技术是否有副作用的问题,核心的问题是技术惹下的祸端,技术能否自救。在上述三种批判中,我们依稀可以看出不同的解决方案。

如马尔库塞没有完全否定和抛弃科学技术。他认为,通过创造一种全新的社会、政治、人道和美学条件,就有可能发展出一种新的技术和科学,来冲破基于现存技术的统治逻辑,最终解放自然和人。

哈贝马斯提出人和社会的解放方向是重新恢复实践理性对工具理性、交往合理性对目的合理性、实践问题对技术问题的优先地位,途径是建立一个交往合理性的社会,即承认和重视共同的规范标准,选择恰当的语言进行交流,以便在人与人之间建立一种没有统治的交往关系和取得一种普遍的没有压制的共识。

卡逊提出了她对于克服科学技术给环境生态所造成的负面影响的办法,认为最重要的是必须改变我们征服自然的传统哲学观点,树立与世界和谐相处的新观念。她还在这种新观念的指导下,积极提倡对昆虫进行控制的生物学方法,以代替对环境和人有危害的化学控制方法,并主张建立一门新兴的生物控制学。她还预料到在解决杀虫剂问题上的政治阻力,提出清除污染首先要澄清政治,对当代资本主义国家中环境生态问题的社会根源作了一定的揭露。

生存生态学认为,生态危机实质上是文化危机,只有深刻变革人的价值观念、行为方式和社会制度,人类才有可能自救。当代的工业化社会是建立在对自然掠夺的基础上的,技术本身是一种催化和放大效应的工具,而这其中,科技本身就以环境的损耗为代价,因此,技术自身不可能解决环境生态危机。因此,深层生态学主张对工业社会进行全面的改造,使反生态的科技转变为一个符合生态原则的新科技。技术的发展需要一些特定的制约和导向,不要盲目追求高新技术,而应该增加发展技术的生态原则。如可以发展一些可再生能源技术,以及废物回收技术等,以应对当前的环境生态危机。

高兹提出反对技术中性论,力图把资本主义技术和后工业社会技术进行区分,资本主义技术以高度集权为特点,决策权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容易造成严重的环境问题,如核危机、碳排放等。后工业社会技术以权力分散为特点,具有反资本主义的倾向,如太阳能、风能等清洁能源。高兹认为,生态问题是技术带来的祸端,同样也可以用技术来克服,关键是技术的选择。他在《经济理性批判》中尖锐地指出,资本主义的利润动机必然破坏生态环境,资本主义的危机本质上是生态危机。资本家不愿意在环境保护上投资,即便投资,脑子里想的也是赚钱。看来,技术要解决自身留下的问题,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然而,在当前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情形下,利润动机必然会依赖技术手段,而技术手段则必然会破坏生态环境。或许我们可以说,生态问题能否顺利解决,这可以作为技术能否自救的判决性检验。我们从大量事实可以得出以下逻辑推理:

第一,资本的本性是无限扩张,而技术的本性是获取自然力。当资本与技术结合在一起时,就意味着欲望的无限扩张和对自然力的无限索取。

第二,技术可以解决局部问题,但每一个问题的解决都可能会衍生出更多的新问题。

第三,现代技术逐渐脱离道德力场的制约,飙升独大。可以说,技术并没有为我们找寻到天堂的美妙,却无意中释放了地狱之火。现代技术绑架了现代文明,控制着文明的走向。到目前为止,人类尚未找到技术自我约束、自我救赎的力量。

根据以上三点,可以得出结论:技术本身不具备自救的功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