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文明的困境_一、技术与道德的背离(1 / 1)

第一章

文明的困境

类文明发展到了今天,进入了困局。在漫长的自然经济社会里,人们依靠采集、狩猎、种植获取生活资料,虽然物产匮乏,生活艰难,但仍无碍文明的延续。然而,近代以来,欧洲秉承古希腊的理性传统,发现并利用了自然力,掀起一场工业革命,此后,人类进入一个物质丰富却精神匮乏、生机勃勃却危机四伏的时代。

近代以来,人类的文明是伴随着文明乐观主义而不断进步的。培根、笛卡尔、康德、黑格尔、马克思等人都是坚定的文明乐观主义者。然而,近百年来的历史证明,人类文明并非乐观主义者想象的那样一帆风顺和完美无瑕。斯宾格勒的悲观主义就是典型一例,他为人类文明描绘了一幅愁云惨淡的图景。从古希腊古罗马的衰落中,他看到了现代文明的暗淡前景。

事实确实也如此,近代工业文明促进了社会的全球化发展,也造成了人**炸、粮食危机、军备竞赛、政治腐败、道德滑坡等等,形成了一组令人堪忧的全球问题复合体。独立地解决个别问题一般都难以奏效,而且只会使问题变得更加复杂。科学成就不但以建设性的方式被应用,而且也以破坏性的方式被应用。技术系统既可以为创造性的目的服务,也可以为毁灭性的目的效力。核技术既可以作用破坏生态环境、大规模高效率屠杀生灵的武器,也可以作为一种发展生产、创造财富、促进人类文明的能源。微生物技术既可用以传播疾病,污染环境、制造杀人武器、搞细菌战,也可以贡献于医药科学和食品制造,以及水体净化、治理污染、保护环境。激光技术可以用于杀人,也可以用于文化和医疗事业。自控技术既可以造出机器人替人从事一些危险的工作,也可以制造出机器人杀手,滥杀无辜。生物技术可以搞体外受精、试管婴儿、基因重组、克隆人体,但由此也会造成一些伦理道德和法律方面的严重问题。电脑与网络的虚拟技术给人类带来极大便利的同时,也带来虚拟社会无法克服的隐匿性、多重人格性、脱离实际、沉溺网游等一系列社会问题,极大地伤害了众多青少年的健康成长,把一些沉溺于网络的青少年引入一个无以复加的怪异空间。

总之,技术的工具性和应用归宿的不确定性,带来一种独特的双重性:它既是仁慈的,也是残忍的;既是温情的,也是冷酷的;既是富有人性的,也是灭绝人性的;既是救世主,也是魔鬼;既是天堂,也是深渊。这就是人类文明之殇,当我们面对技术进步社会发展的时候,真的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悲伤。

归纳起来,人类文明之殇蕴含着三个方面的内在矛盾,即技术与道德,科学与宗教,经济与环境之间的矛盾。

一、技术与道德的背离

技术与道德究竟是什么关系?技术是人类文明的成果,也是推动人类文明的动力之一。然而,技术的道德含量,一直以来备受诟病。科技看似与道德无关,就像有学者提出的科技中立论和道德无用论,二者之间似乎没有任何关联。作者认为实则不然,虽说科技为真伪领域,道德为善恶领域,二者领域不同,但是从科技研究的对象、方式、结果来看,科技与道德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科技研究的对象可能涉及伦理问题,科技研究方式可能涉及道德问题,科技研究的成果可能涉及善恶问题。总之,科技研究是有目的的社会活动,其行为后果对社会必定造成一定程度上的善恶影响。因此,科技行为不是单纯的一种理性判断,而是与社会法律、责任、道德密切关联的一种社会性实践活动。

正是由于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历史上存在两种比较极端的文明论:一是同一论,一是对立论。同一论认为知识与道德是同向运动的,科技与道德是共同进步的。最典型的代表是苏格拉底的“美德即知识”的观点,知识的学习就是美德的获取的过程。这种观点推崇知识的力量,强调科技的权威,道德是苍白的,只是一种附属品,实际上是一种科技至上的科学主义,最终导致科技决定论。

科技决定论认为科技决定道德,左右经济发展的状况,属于经济基础的力量,而道德属于上层建筑部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故科技理应决定道德。这种观点片面强调科技的力量,忽视了道德在人性中的潜在力量,在实践中其结果必然是有害的。

对立论则认为,科学技术的发展与道德伦理的进步是相反的,处于此消彼长的关系。在文明相对落后的时候,道德水平处于相对原始淳朴的状态。随着科技进步与社会的发展,社会事务愈加复杂,道德困惑愈加明显,道德水平逐渐下降。历史上,中国的老庄和法国的卢梭,是最典型的对立论者。老子有“绝圣弃智”、“返璞归真”、“为学日益,为道日损”的观点。在技术问题上,采取抵制的态度:“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

为了建设一个和平、平等、自由、和谐的社会环境,老子不惜牺牲技术文明带来的便利和富足。

老子的继承者庄子则有“无己”(取消自己的欲望)、“无待”(与物无所对待)、“齐万物”(齐是非、齐彼此、齐物我)、“同于大道”(与物等齐,则与物通合为一,体证了道)的观点。在《庄子·天地篇》里有一个典型的绝圣弃智的寓言故事:子贡南游于楚,反于晋,过汉阴,见一丈人方将为圃畦,凿隧而入井,抱瓮而出灌,搰然用力甚多而见功寡。子贡曰:“有械于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见功多,夫子不欲乎?”为圃者仰而视之曰:“奈何?”曰:“凿木为机,后重前轻,挈水若抽,数如泆汤,其名为槔。”为圃者忿然作色而笑曰:“吾闻之吾师,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

看来,使用机械与否不是一桩小事,而是关系到人生能否得道的大事。使用机械,必然就会做投机取巧之事,必生投机取巧之心,这使人心地不纯,神气不定,这样就永远不能领悟人生真谛了。可以说,古今中外,一切反对技术机械的思想无出庄子者。

当前,科学技术的发展日新月异,人类运用机械技巧的程度已经达到了令人瞠目的地步,机械占有了人们生活高地,机械成为人们的生活主轴。更有甚者,由于机械的广泛利用,激发了人性中好逸恶劳的一面,即庄子所谓的“机心”,一方面人们越来越懒,另一方面欲望越来越大。问题是,当代这样一群机心重重的人,是否真的获得精神快乐与道德上的幸福了呢?

最完备的物质条件,最高效的工作方法,最便捷的交通方式,似乎没有让人有丝毫的懈怠与满足,反而感觉内心的失落与莫名的急迫。

耐人寻味的是,十八世纪中叶,正值工业文明初兴,近代启蒙思想家卢梭并不看好工业文明,他独具慧眼,坚持科技是背离道德的观点,认为科学无助于教化,反而容易伤风败俗,认为“科学与艺术都是从我们的罪恶诞生的。”

科学与艺术败坏社会风尚,助长邪恶与虚伪,在科学与艺术的影响下,人类甚至开始退化了。他认为,从文艺复兴以来,科技的进步没有使人幸福,也无助于道德进步,相反,却带来一个虚伪的时代。科技与艺术的进步,导致美德的丧失与灵魂的腐化。一切科技皆源于卑鄙目的:“天文学诞生于迷信;辩论术诞生于野心、仇恨、谄媚和撒谎;几何学诞生于贪婪;物理学诞生于虚荣的好奇。”

相比而言,卢梭更加赞美幸福的无知,怀念蒙昧的时代,看似有点荒唐,不过其中深意和庄子的齐物论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劝说人们不要过分依赖技术带来的一切物质财富和享受。因为技术同样也会给人们带来厄运。卢梭是近代欧洲第一个看到科学技术负作用的哲人,只是他的观点不合当时潮流,应者寥寥。卢梭超越了他的时代。

现在有很多学者认为,道德和技术关系是相互的,不存在谁决定谁的问题,甚至是辩证统一的。其理

由是:

首先,科技与道德相互联系、相互渗透,统一于对社会的进步作用。两者作用迥异,但目标相同,共同指向健康文明的社会需要。一方面,道德对科技具有一定的约束作用,科技虽是一种理性的知识体系,但科技活动必须是在人类社会中进行的,科技成果也必须是在社会中应用的,因此科技自身难以摆脱道德因素的约束。另一方面,科技也会影响道德建设的理性力量。近代以来,由于科技进步带来的道德文明的进步的例子不胜枚举。借助现代科技,人们的物质日益丰富,精神生活也得到一定程度的提高,生活质量愈来愈高,这本身就体现着科技外在的伦理价值。同时,科技是人类追求真善美的实践活动,本身就具有求真务实、陶冶情操、增进修养的重要价值,科学家的道德情操也能够起一定的模范带头作用。

其次,科技与道德相互作用、相互促进,共同推动人类文明的进步。科技领域的重大突破,会对人们的思维方式、价值观念带来巨大影响,容易产生一些新的具有时代特征的道德观念。反过来,新时代的道德观念又会影响人们对科技的评价以及科技发展的进程。

作者认为,这种观点看似合理,也符合历史的潮流,但是,正是道德与技术这种没有核心的关系才是危险的。科技发展到今天,道德的批评和规范作用已经略显苍白,长此以往,总有一天,道德曾有的规范能力,会淹没在铺天盖地的科技海洋之中。科学发展得太过迅速,以至于完全超越人类的生活范畴,因而也可以说超越了道德的范畴。道德高尚的社会不一定是天堂,但道德失范的社会一定是地狱,到那个时候,没有任何力量能够拯救我们自己。卢梭认为,人类是邪恶的,假如人类天生就有知识的话,那是很不幸的,因为那样他们就会更坏。他曾把科技比作孩子手里的危险武器,很有深意。他以自然的口吻劝告人类说:“你们应该知道自然想要保护你们不要去碰科学,正像一个母亲要从孩子手里夺下一个危险的武器一样,而她所要你们隐蔽起来的一切秘密,也正是她要保障你们不去做的那些坏事。因而你们求知时所遇到的艰难,也正是她的最大恩典了。”

现在,世界上一些核大国拿着核弹四处进行核讹诈,这好比一个幼儿手里挥舞着一把菜刀、口里嚷嚷要吃糖果的情形,有十分相似之处。从纯技术角度看,菜刀是技术产品,幼儿能够使用菜刀更是绝顶聪明的“技术专家”。但从道德角度看,幼儿本来天真无邪,幼儿要吃糖果也天经地义,但是当幼儿手里拿着菜刀的时候,菜刀连同幼儿都可能成为恶的对象。这时候我们能做什么呢?夺下菜刀是“违法”的,因为菜刀是属于幼儿的;劝说幼儿放下菜刀,改用其他方式,或许可行,但最后结果完全取决于幼儿的意愿,假如因此他拿不到糖果则有可能拒绝合作;教育幼儿提高道德水平,让他知道那菜刀的罪恶并自觉放下菜刀,以后绝不乱用菜刀,或许是最好的效果。

鉴于此,有必要提出一种新的观点,即道德本体论:道德为体,科技为用。道德是本体,科技是工具。道德决定论认为,伦理学应发挥独立的批判作用和规范作用,有权对科学技术的社会效应进行批判和反思。在历史上,当科技与道德发生冲突的时候,人们往往偏向于从传统道德的角度去审视新兴的科技问题,任何一项新的科技发明,若不妨碍道德的本体尊严,那么这类科技成果就容易在社会上流行,反之则会遭到反对和遏制。

事实证明,古代社会虽然文明程度不如现代文明,但是古代社会以道德为体,技术为用的机制是安全的,也是可持续的。中国古代的四大发明除了火药外,都符合传统的道德体制,因而能够得到快速的推广应用。火药虽是危险品,但火药是道士在炼丹过程中的发明,丹丸的使用是符合道德规范的。至于火药爆炸力的一面,仅限于庆典方面的用途。火药从中国传到欧洲,由于道德体制的转变,其用途也发生了质的变化:火器技术的提高和大量使用,彻底改变了人类世界的格局和历史的进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