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化”又称“希腊主义”（Hellenism），是德国近代历史学家德罗伊森（1808-1884）在其《希腊文化史》中率先使用的，用以概括古代地中海东部地区由亚历山大东侵而开创的一个时代的历史与文化发展特点。后来这一概念被各国学者广泛应用。从广义上讲，希腊化文化仍然属于古希腊文化的范畴，而且还与希腊古典时期的文化存在着一定的联系，但是希腊化文化毕竟不是希腊古典文化，二者在地理范围、因素构成和精神实质上均有很大的差别。有学者指出，“如果说希腊古典文化是希腊城邦时代的呼喊，那么，希腊化文化则是亚历山大所开创世界之回鸣”[11]。希腊化文化不仅首次沟通了世界五大文明发祥地，而且还揭开了欧、亚、非大陆间人类文化大交流、大汇合的序幕，在西方文化乃至世界文化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和价值。

一、自然科学思想

在希腊化时代，一些自然科学学科开始与哲学学科逐步分离，成为独立的学科。在这一时期的所有学科及知识成就中，数学、几何学、物理学、天文学、医学和生理学等学科都有重大的突破性成果，它们成为当时最为流行的学科。希腊化时代的科学技术曾对西方后来的自然科学发展产生过重大的影响，有学者甚至称希腊化时代是西方科学史上“第一个伟大的科学时代”。

（一）欧氏几何与微积分

数学、几何学的最著名代表是欧氏几何的创始人欧几里得（约公元前330-前275）。他是亚历山大里亚数学学派的奠基人，其名著《几何原本》，共13卷，内容涉及平面几何、立体几何、数理知识和无理数等方面。该著作不仅系统地总结了希腊的数学知识，以简明而符合逻辑的程序阐述了各种定理、命题和论证，而且推理有力，论证严谨，对科学思考的方法作了令人信服的示范。由于该著作奠定了古代几何学的基础，因此，它长期以来成为世界各民族几何学教科书的蓝本。出生于西西里岛叙拉古城的学者阿基米德（公元前287-前212）也是个伟大的数学家。他写有不少数学方面的论著，最著名的是《论量圆》和《论球体和圆柱体》。他确定了按级计算的方法，探讨了计算理论，利用圆的外切与内接96边形，计算出了比较精确的圆周率，求出了计算球体、圆柱体和更复杂立体的体积、表面积和周长的公式，在推演这些公式的过程中，他用“穷竭法”（用逐步近似而求极限的方法），奠定了现代积分计算的基础，初步具有现代微积分的雏形。

（二）杠杆原理与阿基米德定律

阿基米德同时也是希腊化时代著名的物理学家。确切地说，在阿基米德之前，物理学还只是哲学的一个分支，正是由于他在物理学方面的显著成就才使得物理学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他从有关物体重心的知识出发，对杠杆的平衡条件作了数学的证明，确定了平行四边形、三角形、梯形等平面图形的重心，并证明了现今被广泛运用的“重量比等于距离反比”的杠杆定律，成为杠杆原理的发明者。更为重要的是，他把这一原理运用在实践中，发明和创造了杠杆、滑轮和螺旋等机械，成为名垂千古的大机械制造家。他曾有一句名言：“给我一个支点，我将把地球翻转。”这充分表现了他对科学的信念。此外，阿基米德还发明过抽水机，制造了“投火机”，还利用光学中的聚焦原理用聚光镜引燃物体。阿基米德还是力学、流体力学的奠基人。他通过无数次实验，证明了被后人称为“阿基米德定律”的浮力定律：“浸在**里的物体，其所减少的重量，等于同体积的该**的重量”。这一科学原理的发现，不仅使水力学作为一门学科建立起来，而且对日后科学技术和生产实践的发展具有重要的意义。

（三）早期日心说与地心说

天文学的发展在原来的基础上达到了新的高度，阿里斯塔克（公元前310-前230）是当时著名的天文学家，他著有《论月亮及太阳之大小及其与地球之距离》一书，认为太阳比地球大，包括地球在内的所有行星都是依圆形轨道绕日而行的，并首次提出了太阳中心说，成为哥白尼理论的先驱者。因此，阿里斯塔克被后人尊称为“希腊化时代的哥白尼”。在阿里斯塔克之后，出现了另一位天文学家希帕卡斯（约公元前160-前125），他发明了天文仪，还利用几何推理解释太阳的表象运动，提出了地球中心说，这一学说后来被希腊化时代的最后一位天文学家托勒密所继承和发展，在西方流传达1400年之久。

（四）人体解剖学与生理学的发现

这一时期希腊的医学、人体解剖学由于吸收了埃及的丰富遗产，也达到了较高的水平。公元前2世纪的希罗菲留斯是古代西方世界最伟大的解剖学家，他得出了令人叹服的结论，即“人脑是思维的器官”，认为人的一切感觉都是由神经传递的。此外，他还提出了一些有关血液循环方面的理论，指出由人的脉搏的轻重缓急情况可判断人的健康状况。这些理论在当时来说是大大超前的，后来被文艺复兴后期的英国医学家哈维所证实。

与医学相关联的生理学在当时也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被人们加以研究，与希罗菲留斯同时代的厄勒西斯拉图被认为是西方生理学的创始人。他不仅实施过人体解剖，还从活体解剖中获取了大量关于身体机能的知识。另外，他还发现了心脏瓣膜，区别了运动神经和感觉神经，他否定了疾病导源于体液的学说，并谴责过度放血疗法等。[12]

二、哲学的伦理化倾向

随着这一时期希腊自然科学的发展，东西方文化的交流以及城邦危机的加深，对哲学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哲学明显地呈现出了走下坡路的趋势。与古典时期的哲学家相比，这时的哲学家已不再关注解决自然与社会的根本问题，而是把主要精力集中于追求个人幸福，寻找摆脱痛苦的途径上来。因此，这时期的哲学在很大程度上成了行为哲学或伦理学的代名词。在当时的哲学领域里，也曾涌现出了不同的哲学派别，其中最有影响的要数犬儒学派、伊壁鸠鲁学派、斯多葛学派和怀疑主义学派等。

犬儒学派（Cynics，源自希腊语kyon，“狗”的意思）溯源于约公元前350年左右，最著名的代表人物是第欧根尼（约公元前400-前325）。他以其永不休止地询问一个“诚实”的人而赢得声誉。犬儒学派继承了苏格拉底“美德即知识”的伦理学说，把它发展为“美德就是抑制欲望的知识”。在他们看来，自制就是善，否则就是恶。他们倡导“回归自然”，把名利视为身外之物甚至是粪土，号召人们克己自制，独善其身而无所求。该派把培育“自足”精神作为其追求的主要目标，认为每个人都应当自行培养自己需要感到满足的能力，故“犬儒”们当时把音乐等艺术摒弃为矫揉造作的艺术。犬儒学派与当代西方世界仍然存在的嬉皮派或颓废派运动有某些类似的地方，都反映了人们在社会生活中的失意甚至是绝望的一种心态。

伊壁鸠鲁学派是当时影响最大的哲学派别之一。其创始人是古希腊著名唯物主义哲学家伊壁鸠鲁（约公元前341-前270）。伊壁鸠鲁继承并发展了德谟克里特的原子论思想，他认为，宇宙、整个世界都是原子在虚空中运动的产物，原子之间不仅有大小、形式、排列、状态上的差别，而且有重量上的不同。恩格斯说伊壁鸠鲁已经“按照自己的方式认识了原子量和原子体积”[13]。德谟克利特只承认原子的直线运动，伊壁鸠鲁认为原子不仅有直线运动，而且由于原子内部的原因还可以产生脱离之间的偏向。正是这种倾斜的运动，使原子之间产生冲突，互相结合起来，才有了万物。他的这一思想，加深并发展了希腊唯物主义者的决定论，开辟了科学地解释自然界多样化现象的道路。德谟克利特否认了偶然性的发生，把必然性片面地绝对化，这就使他走向宿命论，因而不能解释自由与必然的问题。伊壁鸠鲁既承认必然性，又承认偶然性，同时还猜测到了内因是事物运动的根据。

在认识论上，伊壁鸠鲁肯定感觉是认识的来源。他指出“一切感官都是真理的报道者”。他认为感觉本身无所谓错误的问题，知识在解释感觉时可能有错误。他还指出神和灵魂也是由原子构成的，随肉体死亡而消散，因而他反对由对神和死的恐惧而产生的迷信。

在伦理学说方面，伊壁鸠鲁认为人应该修身养性，求得心灵平静以摆脱命运的支配。具体到个人与社会关系上，他认为每一个人在追求快乐的同时都不应该妨害国家和社会的利益，而国家的目的就是保障公民过幸福的生活。

今天看来，尽管伊壁鸠鲁在伦理学方面存在着缺陷，但他的快乐主义和无神论思想还是具有积极性的一面的，他倡导人们反对宗教迷信，要人们为谋取物质福利而斗争等思想观点大大促进了人类社会政治思想的发展。

同伊壁鸠鲁相对立的是斯多葛派，其创始人是塞浦路斯岛的芝诺（公元前336-前264）。他在雅典市场的画廊（“斯多葛”意即画廊）讲学，其学派名称即由此而来。早期斯多葛派哲学家在宇宙观、认识论方面都含有唯物论因素。他们追随赫拉克里特的学说，承认世界是运动发展的，但却把赫拉克里特所说的客观规律解释成一种“宇宙理性”，正是这种“宇宙理性”决定事物的变化和发展。他们将自然加以神化，所谓“宇宙理性”就是神性，就是“天命”，宣扬整个世界都是由神安排好的。这样他们就完全陷入了唯心论的宿命论。

在伦理学上，斯多葛派认为人的理性是宇宙理性的派生，而人生的终极幸福就在于使自己的行为符合宇宙理性。他们反对以追求快乐为人生目的，而主张把苦行、寡欲作为最高的道德目标，主张从激动、快乐、悔恨、感伤中完全解脱出来，实质上是让劳动人民安于命运，放弃斗争。这种思想后来成为早期基督教的思想来源之一。

在“宇宙理性”原则的前提下，斯多葛派在社会政治思想方面形成了一个“宇宙国家”（世界国家）的观念。在这种国家中，人们破除了城邦和种族之间的界限，成为世界公民，而且人人平等。这种思想显然是以中央集权的君主专制国家取代城邦这一历史过程在观念形态上的反映。因此，世界国家的思想也就必然成为替当时专制国家和后来罗马世界帝国服务的思想工具。

三、怀疑论思想的兴盛

在希腊化时代反映传统世界观发生危机的怀疑论也发展起来。怀疑主义者也被称为“皮浪主义者”，这种哲学流派的创始人是皮浪（约公元前365-前275）。伊壁鸠鲁学派和斯多葛学派都认为，感官会让我们获得世界上正确的知识。与他们的观点相反，怀疑论者认为，所有知识都是暂时的、相对的，世界是不可知的。与这种观点相对应，他们提出“放弃”这种处世之道，意思是说，放弃对任何知识的追求，放弃所有的行动，只有经由“放弃”才会带来灵魂的安宁。另一位怀疑论者塞克斯都曾经说过：“所有的不幸福都是经由某种担忧而产生的。”他的著作《皮浪主义基本原理》使皮浪主义学说得以保存，让我们对这种学说有所了解。

追求“灵魂的安宁”是怀疑论者倡导的最终目标，但是，他们与伊壁鸠鲁学派和斯多葛学派有所不同，因为它们不接受伦理学的教育，拒绝借着有意识的努力追求幸福。他们这种“无为”的态度，与佛教徒和道教徒的处世之道相近：人们根本不应该努力追求什么目标，应该顺其自然，与世界保持距离，对命运的打击泰然自若，逆来顺受。因为严格意义上的“无为”，在实践中被认为是不可能的，而且，怀疑论者拒绝有意识地对价值作出判断，也拒绝对自己的生活方式作出选择。所以，他们建议遵从社会上普遍的习俗，同时保持内心的独立自主。

怀疑主义的影响从未间断，公元前200年前后，怀疑主义的思想达到顶峰，其影响在罗马帝国时期以及中世纪还在继续。到了近代，怀疑主义又有了新的发展。

如果说古典时代的哲学家们尚能借助民主政治积极地探索人生的话，那么希腊化时代的哲学，因自己公民身份的缺失，而逐步以消极的生活态度、方式表达对哲学的理解。“在任何情况下，不同的哲学和信仰决定了不同的行为和生活方式。”[14]这一点在希腊化时代得到了比较充分的验证。罗素指出，这一时期绝大多数哲学家都有着一种逃避哲学。[15]

总之，希腊化时代的文化思想是一种综合古代东西方文明诸因素之后而发展起来的新型文化思想，它对以后地中海地区及整个世界历史的发展，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1]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2版，第4卷，287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 启良：《西方文化概论》，7页，广州，花城出版社，2000。

[3] 据不完全统计，古希腊的城邦大约在600~700个或750个之间。参见胡骏：《古希腊民主城邦制与西方民主宪政思想的萌芽》，载《华东政法大学学报》，2008（5）。

[4] ［英］罗素：《西方哲学史》，何兆武等译，24页，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

[5] ［古希腊］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全2册），谢德风译，130页，北京，商务印书馆，1960。

[6] 同上书，103页。

[7] ［古希腊］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全2册），谢德风译，130页。

[8] 同上。

[9] 高福进：《地球与人类文化编年：文明通史》，243页，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

[10] 也有盖娅自孕生出天父乌拉诺斯的说法。

[11] 沈之兴、张幼香主编：《西方文化史》，36页，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1999。

[12] 高福进：《地球与人类文化编年：文明通史》，272页，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

[13]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2版，第4卷，285页。

[14] ［美］托马斯·古德尔等：《人类思想中的休闲》，成素梅等译，33页，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0。

[15] ［英］罗素：《西方哲学史》，29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