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气的是那些无知的人!那些号称艺术家的浅薄的人物,觑着好狭窄的眼光,竟然认定了这最擅长嫉恨的鸟是世界上最美丽的鸟儿,可他们对真正最美丽的火烈鸟一无所知!”
“他们对真正最美丽的火烈鸟一无所知!——那些所谓的画家,每天带了纸笔画墨,跑到湖畔描画,把这最擅长嫉恨的,画成最优雅最婀娜的形象!”
“那些所谓的画家!把这最擅长嫉恨的,画成最优雅最婀娜的形象!——还有那些无所事事的诗人们,每天在湖畔吟诵,把这最擅长嫉恨的,竟吟诵成是世界上最唯美的意象,美的象征!”
“那些无所事事的诗人!把这最擅长嫉恨的,竟吟诵成是世界上最唯美的意象,美的象征!——还有那些潦倒的歌者,唱来唱去,把这最擅长嫉恨的,唱成这世界上最高贵、最引人注目的、最叫人魂牵梦萦的鸟儿!”
“那些潦倒的歌者!把这最擅长嫉恨的,唱成这世界上最高贵、最引人注目的、最叫人魂牵梦萦的鸟儿!——还有那些愚蠢的作曲家,噢,我好恨他们闭门造车,人云亦云,为那最擅长嫉恨的东西,谱出了无数悠扬的歌舞曲子,写下了无数伟大的乐章!噢,就凭那渺小、卑微、贫贱的鸟,那没有一丁点儿美德、最擅长嫉恨的东西,人间为之倾倒,为之癫狂!”
“那渺小、卑微、贫贱的鸟,那没有一丁点儿美德、最擅长嫉恨的东西,人间为之倾倒,为之癫狂!——这是太不公平的事情啊!我恨这样的不公平!世界上有多少美丽的鸟儿!偏偏那些最擅长嫉恨的下流货色,它们博得了世俗的青睐,所有的美誉!它们博得了所有目光的注视,双耳的倾听,心灵的向往!”
“那些最擅长嫉恨的下流货色,它们博得了世俗的青睐,所有的美誉!它们博得了所有目光的注视,双耳的倾听,心灵的向往!——太不公平了!他们为什么,为什么,不睁开眼睛,在这个世界上搜寻搜寻,看那最擅长嫉恨的下流货色们,真的就是这世界的唯一吗?真的就是最美的?最动人的?最魅力无穷的?可恨!可恨!真的,我的仇恨不是来自于对自我的怜悯与不平,我知道我自己是渺小的,我不介意浅薄的人类对我的忽视!可是,今天我来到火烈鸟的国度,哦,天哪,为什么不让我早一天来到,早一天亲眼目睹这世界上最美丽、最高贵、最娴雅、最婀娜的火烈鸟!为什么不给予我早一天看清楚它们这龌龊、卑劣的骗人把戏的机会!那自鸣得意的最擅长嫉恨的东西,它们竟然在那骗人的把戏里自己相信了自己,相信了自己真的就是这世界上最美丽、最高贵、最娴雅、最婀娜的鸟儿!噢,愚蠢啊!狂妄!”
“太不公平!太不公平!龌龊、卑劣的骗人把戏!噢,愚蠢啊!狂妄!——还有更可恨的,更可恨的!那些浅薄、穷酸的所谓艺术家们单独犯下那样愚蠢无知的错误也就罢了!你不知道那群凡人!他们瞪大的一双双眼睛,他们也看不见整个的世界!”
“他们看不见整个的世界!——你瞧那些徜徉湖畔的恋人,他必定对她说:瞧,你在我心中,就犹如那、那最美丽的鸟儿,是这世界上最美丽的!”
“嗤,是这世界上最美丽的!——你再看那骑士遇见了公主,他跪在她的膝下,跟她谄媚地说:您在我心目中,就如同最高贵的那、那白什么鸟儿一样!”
“嗤,最高贵的!最美丽的!它们究竟高贵在哪里?美在哪里?矮胖矮胖的,矬在水面上,最大的本领,也不过半天才扑棱一下它们好笨拙的翅子!一辈子装哑巴——或许真的就是哑巴,一声不吭,为了遮掩它们笨拙的身材,整天趴在水面上游来游去,和一群群矮脚鸭子趴在一起!好啊,还真的难分辨得开来!”
“难分辨!可是,这些有什么可恨呢?笨蛋到处都有,不缺它们这一伙!可恨的是它们不仅又蠢又笨,它们是最擅长嫉恨的鸟儿!最擅长嫉恨!它们得到的还不嫌太多吗?它们也不想自己能否承受得起?它们不必说该自轻自贱——哦,上天!每个生灵都该有自己给予自己体面的权利,每个生灵都该无羞无愧地活着!可是,啊,可是——”
“可是,啊,可是!可是它们不该因此就没了半点儿分寸,没了自察,没了廉耻,没了良知!它们不该就因此轻狂无度,眼睛中再没有了其他万千生灵!噢,好应该给它们上我们这最生动的一课,领它们来到我们这最美丽、高贵的火烈鸟面前,叫它们如同照一面镜子,瞧瞧它们那猥琐、下贱的面目,噢,可恨,可恼啊,它们竟然敢出口诋毁、诽谤!它们竟然把该尊重、该崇拜、该景仰的偶像,当做他们的敌人,它们恨不得他们嫉恨的对象毁灭!好恶劣的性情!好狠毒的心肠!啊呀,它们的居心如此叵测,如此阴毒,说着都叫我浑身的羽毛、就连刚扎出来的不到半寸的毫毛都竖起来啦!”
“叫我浑身的羽毛、就连刚冒出来的不到半寸的毫毛都竖起来啦!——不公平!不公平!人世间颠倒黑白,是非不论,不分美与丑!最美丽高贵的鸟儿,火烈鸟,在这里默默无闻,莫名其妙地受贬低,受仇视,却没有人出来伸张正义,没有人主持公道,这世界难道就永远这样美丑不分,黑白颠倒!哎呀,我恨得浑身的血都倒流啦!”
“浑身的血都倒流啦!都倒流啦!——我都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啦!我羞于活在这样的世界上!”
“羞于活在这样的世界上!活在这样的世界上!——噢,肮脏!卑鄙!下流!无耻!竟然在最美丽、最高贵的火烈鸟背后说……”
“竟然在最美丽、最高贵的火烈鸟背后说……”
“噢!噢!噢……”
“噢!噢!噢……”
八哥和鹦鹉,小朋友们,你们知道,它们是这世界上最巧言令色、巧舌如簧的鸟儿。
而当它们一唱一和的时候,当它们这样努力机巧地完成最完美配合的时候,真的,很少有什么生灵的心不为之所动。
瞧啊,火烈鸟们,它们的身体,在跳跃闪耀的火光中,它们的身体就慢慢变成了火红的颜色!变成了鲜红的颜色!变成血红的颜色!
它们努力地遏制着自己倒流的血液,它们哽咽了很久。
它们嗓子眼间挤出来最后的字眼——
“你们说的,是它们……”火烈鸟的血也着了火。
“噢,我真不愿意提到这些!我脆弱的心灵!”
“是它们。”火烈鸟感觉到一种悲壮的情绪。
“噢,我的愤怒比您还要多!”
“是它们!”火烈鸟嘶哑地咆哮着。
“噢,最美丽最尊贵的火烈鸟啊!”
鹦鹉和八哥,在一刹那间有恍然的感觉,它们恍然间看到,一片片小的火焰,被愤怒的油浇着,燃烧成一片巨大的火焰,熊熊燃烧着,燃烧着,然后,哗然,一片,沸腾起来,飞腾起来,飞向远方。
那一刹那,鹦鹉和八哥,恍然觉得——它们也许是在做一个梦。
就像梦的一个渺小、渺小的影子一样,从那火光照耀的角落里,颤巍巍的,恍惚飞出去一星点儿发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