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一意孤行,强制推行“剃发令”,惹起了全国各地风起云涌的抗清浪潮,影响了一大批已经降清的明朝将士,他们也是汉人,也要被剃头,心里也反对,从而促使正规军倒戈抗清,他们的战斗力,自然比普通民众组成的义军更有力量。他们重新回归各个南明后续政权,与李自成的大顺军和张献忠的大西军残部遥相响应,互相声援。在这一波抗清运动中,声势较大的有江西的金声桓和王得仁、广东的李成栋以及山西的姜瓖等。
顺治五年(1648)正月二十七日,江西提督金声桓和副将王得仁倒戈,举兵抗清。
金声桓,早年为盗贼,江湖绰号“一斗粟”,后来接受招安,投入左良玉带领的明朝官军中,镇压农民起义军,冲锋陷阵、出生入死,由从二品都督同知晋升为正二品总兵官。清军入关,南明弘光政权建立,左良玉从武昌起兵,沿江东下,赴南京“清君侧”,声讨权臣马士英。左良玉死于途中,其子左梦庚降清,金声桓随左梦庚归顺,任清廷江西总兵,驻守南昌,后奉命向南进军,攻克吉安,围困赣州孤城。半年后,金声桓指挥的清军攻占赣州后,南明六千守城将士殉国。清军屠城,大约二十万军民被杀,史称“赣州之屠”。
清廷以金声桓之功,改任他为提督江西军务总兵官。金声桓自以为未费满洲一斗粮,孤军就收复了十三府、七十二县,让数千里地归于新朝,从清军入关后,还没有谁功高于他,希望在论功行赏时,能够被封个王侯之爵。结果清朝只给了金声桓一个副总兵兼提督江西军务的官衔,副将王得仁只得了个把总之职,比原来在明朝时的官衔还低。他们大失所望,愤懑不平。
这是因为多尔衮对这些手握重兵的明朝降将一直存有戒心,觉得他们大多是投机归顺,并非是心悦诚服地投降,所以不敢加以重用,还派人监视和节制他们。
当各地抗清义军四起,向清廷低头苟且三年之久的金声桓和王得仁一商量:“干吧!”大事总是起于小缘由。有一天,巡按董学成放肆地向王得仁索要一个歌妓,因为王得仁没有立即答应,董学成便在衙门里拍桌子大骂道: “我可以让王得仁的老婆陪我睡觉, 何况一个歌妓?”王得仁听说后按剑而起,大叫:“我做贼二十年,却也知道男女之别, 人间大伦,安能跪伏于猪狗之辈以求苟活?”于是提剑跑到董学成的府第,将董砍成碎泥,然后去找金声桓,逼金声桓摊牌。他们又杀掉了巡抚章于天,然后邀请家在南昌、告老还乡的明朝大学士姜曰广一同起事,谎称“奉诏”,宣布反清复明。
金声桓久经战阵,骁勇异常,率军攻下九江、饶州、南康诸地。
永历政权得知金声桓在江西反清,高兴得立刻把其视为可依靠的力量,不再计较金声桓代表清朝杀害明朝军民的血债。
南明弘光政权失败后,明朝两广总督丁魁楚和广西巡抚瞿式耜等拥戴明神宗之孙、桂王朱由榔于肇庆称帝,以1646年为永历元年。
金声桓等人缺乏政治远见和军事谋略,不敢顺长江出击,占据江淮心脏地带,那里对清廷更有战略威胁。金声桓为求稳妥自安,由九江回师,固守江西地盘,率兵包围赣州。金声桓再攻赣州,这一次,久攻不下,两军相持了七十余天,给了清军喘息时机。
多尔衮对金声桓的反叛极为重视,江西的战略地位重要,若是与湖南、广西及云贵地区坚持抗清的南明政权和农民军连成一片,往来策应,局势就变了,可以顺江而下直抵南京,势必威胁瓦解清朝在江南各省的统治。多尔衮急忙任命谭泰为征南大将军,与固山额真何洛会一起统兵,征讨金声桓。清军出安庆, 渡长江,进占九江等地,围攻南昌。这是一招围魏救赵之计。金声桓从赣州撤兵,保卫南昌。南昌城下,清军势众,金声桓派人向湖南的何腾蛟求救。何腾蛟是抗清英雄,但这一次并没有前往江西救援。南昌城中粮草枯竭,吉安守将派来的送粮船亦为清军截获。
永历朝廷闻讯,派广东李成栋所部赴援。
在江西金声桓反清两个多月后, 顺治五年(1648) , 四月初十,广东提督李成栋大力响应,倒戈抗清。
李成栋相比金声桓,有过之而无不及,都是在乱世中浮沉的怪胎。李成栋起初参加了农民起义,长期跟随李自成的部将高杰。后来,随高杰投降明朝,剿杀义军。在弘光政权下,李成栋任徐州总兵。后来,高杰在睢州被许定国刺杀。清兵南下时,李成栋“奉”高杰的妻子邢氏投降了清朝,因功被封赏为吴凇总兵。其后,清廷李总兵制造了人神共愤的“嘉定三屠”。
嘉定人民因反“剃头令”起兵抗清后, 李成栋领兵五千赶来讨伐。“尸骸乱下,一望无际”,一幅人间地狱图。许多还在睡梦中的居民,全家被杀个精光,血流成渠,积尸成丘。其后,李成栋放火焚尸。
李成栋共实施了三次大屠杀, 持续两个月之久, 据传有十万余人遇害。
经过如此残酷的“嘉定三屠”,江南大部分地区开始剃发,违心地做大清顺民。血海尸山,终于使反抗的烈焰渐趋熄灭,李成栋也因此“赫赫”功劳,被提拔为江南巡抚。单凭这臭名昭著的“嘉定三屠”,李成栋就可“史册留名”了,然而还不够,不久,清廷又调遣李成栋去福州,平灭另一个由南明隆武帝朱聿键建立的南明政权。
南明隆武帝朱聿键生于南阳。朱聿键是个苦命皇帝,因为他爷爷不喜欢他爸爸,自小跟着父亲在囚房中度过了十六年,后来在朝廷的恩旨下袭封唐王。皇太极攻打北京时,朱聿键报国心切,竟不顾“藩王不掌兵”的国规,招兵买马,北上勤王,中途和“贼兵”交手,互有胜负。由于明成祖朱棣是以藩王身份反叛得的天下,故而明朝对藩王防备极严。藩王可以在王府内**吃喝,醉生梦死,唯独不能兴兵拥将离开藩属。崇祯帝大怒,派锦衣卫把朱聿键逮进凤阳皇室监狱,又关押了八年多。这位“金枝玉叶”真是倒霉,活到四十多岁的年纪,在囚牢里度过的岁月倒有二十四年之久。
弘光帝继位,朱聿键才被放出来。朱聿键刚刚走到杭州,短命的弘光朝便覆灭了。另一个明朝宗室潞王在众人的推戴下于杭州自称“监国”(代理皇帝) ,三天后,清军杀到,号称贤德、一直被寄予厚望的潞王朱常淓与属下没做任何抵抗,便向清军献城投降。
此前一天,朱聿键刚刚离开杭州, 黄道周等明臣便劝朱聿键监国。在郑芝龙家族的拥护下,朱聿键在建宁(今福建省建瓯市)称监国,二十天后,在福州正式称帝,改元隆武。登基大典, “大风雾起,拔木扬沙”,坐骑受惊,玉玺摔落,碰坏一角。虽然兆征不祥,隆武帝朱聿键还是很有平复天下的决心,锐意恢复。隆武帝虽有宏图大志,但却一直被郑氏集团架空。
以郑芝龙为首的郑氏家族,本是航海世家。十七世纪,世界航海兴起,明朝却搞海禁,郑芝龙以民间之力建立水师,将商船改作战船,于明崇祯六年(1633)在金门岛料罗湾海战击败了“海上马车夫”荷兰人的舰队。郑芝龙重建以中国人为主导的东亚海上秩序,在郑和船队退出南中国海二百年后,重夺海上主导权,成为西太平洋的唯一霸权,是大航海时代东亚海域举足轻重的人物。郑芝龙为其子郑成功留下了强大的海上基业,郑成功以此为资本抗清,在南京兵败后,以海上武力成功打败荷兰人,收复台湾。
李成栋“率领”清军逼近福建。隆武帝声言亲自北伐,携数千明兵“御驾亲征”,摆脱了郑氏兄弟的操纵。隆武帝到汀州,有大队身穿明军军服的人叩城门,声言护驾。城门一开,原来都是李成栋派出的清军。隆武帝闻乱惊起,持刀刚入府堂,为清军乱箭射杀,同时遇难的还有其皇后曾氏和不满月的皇子。将隆武帝一家三口的人头献上后,李成栋更得清廷的垂青,随后驻军福州。
再说郑芝龙,因为李成栋所率的清军兵锋过盛,郑芝龙自知不敌,便坐待清军来捕。以前,郑芝龙曾经以船队自立门户于海上,后来归顺明朝;当时他完全可以和儿子郑成功一起弃岸出海。清军是马上骁勇,只能望洋兴叹。郑芝龙坐以待毙,或许是因为人到中年,对长久漂泊于波涛中的生活厌倦了,不愿逃亡。郑成功劝父亲出逃未果。郑芝龙在名义上是南明的福建大总管,被李成栋押往北京请赏。郑成功的母亲是日本人,城破后自缢殉节。身负国恨家仇,郑成功率领水军矢志抗清。
多尔衮请洪承畴劝降郑芝龙,然后亲自召见郑芝龙,好言劝慰,把郑芝龙编入汉军正红旗,为清廷效力。郑芝龙修书招降旧部,唯有儿子郑成功坚决不降。
清顺治十一年(1654)十二月,郑成功攻漳州,各县望风起事。清廷怒囚郑芝龙,在其降清十余年后,斩郑芝龙与其亲族于北京菜市口。
郑成功收复台湾,成就千古英名。郑芝龙降清,则留下耻辱污名。
虽然李成栋俘杀南明二帝,为清廷立下了大功,却仅被任命为广东提督,佟养甲反被任命为第一任两广总督,再看清军旗人飞扬跋扈,轻蔑汉人将士,连在八旗军中地位低下的马夫,都敢顶撞羞辱南明降将,李成栋对此非常不满。佟养甲为安抚李成栋,向朝廷上表,将李成栋居住在吴凇的家属(实为人质) 接往广州。没想到弄巧成拙,这为李成栋翻脸叛清解除了后顾之忧。
听到金声桓和副将王得仁在南昌起事,李成栋率部在广州校场闹饷哗变,宣告投奔南明,并奉永历帝朱由榔为主。佟养甲见机行事,为保全性命,假意蓄发,跟随李成栋归降南明。永历帝求兵若渴,不在意李成栋此前的血债,反而觉得是能打的将军来了,加强了自己的力量:“好!”永历帝封李成栋为广昌侯,后加封为惠国公,封佟养甲为襄平伯。
江西战事吃紧,永历帝派遣李成栋率部支援。李成栋胁迫佟养甲一同北上。佟养甲跟驻防在赣州的清军主帅暗地里书信往来,愿为内应,结果书信被李成栋的部下截获。李成栋养子李元胤预先在佟养甲乘坐的船必经之处设下伏兵,擒杀了佟养甲,又把佟养甲的亲信全部处斩。佟养甲死后,隶属佟养甲的三千八旗兵, 被李成栋以“犒师”为名,骗到梧州城内,以发饷为由解除武装,全部处决,一个不留。
李成栋的反叛极大地影响了战局。然而, 南明永历朝廷虚有其名,无人能统筹全局做出相应的决策,各地实力派自行其是,结果丧失了收复失地的大好机会。
在南方,江西的金声桓和广州的李成栋带兵反清,湖南和广西的永历皇帝与何腾蛟带领大顺军余部抗清,这些已经让清廷焦头烂额。让摄政王多尔衮没有想到的是,在北方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大同总兵姜瓖也反了,而且还带动山西和陕西两省各地纷纷举兵,抗清烽火比南方更猛烈。
当时,多尔衮曾想通过给顺治帝联姻来控制蒙古人,派阿济格前去求婚。阿济格一行途经大同时,发现这里的女人非常漂亮,便**妇女,无恶不作,其中一个有身份的女子在出嫁时,也被阿济格的随从劫走糟蹋了。姜瓖作为本地的最高军政首脑,听说此事后,向阿济格表示不满,要求交出新娘并制止此类事情再发生。阿济格是粗鲁之将,再加上占领者的骄横,不但不听姜瓖申诉,反而把他轰出门外。这使姜瓖极其恼怒,对清朝统治者“崇满抑汉”的政策无比愤慨。
漠北蒙古喀尔喀部犯边。多尔衮召集诸王、大臣召开会议,决定派英亲王阿济格等将领戍守大同,加强这一地区的防务。
此时恰逢南方江西金声桓和广东李成栋起兵反清,清廷对手握军权的汉族将领猜忌甚深,姜瓖判断满洲大军云集大同,将对自己不利。大同地区的清朝官员又奉命征集粮草,急如星火,百姓怨声载道。
十二月初三,姜瓖乘宣大总督耿焞等人出城验粮草的机会,突然关闭城门,下令“易冠服”,自称兴汉大将军,公开升起了反清归明的旗帜。耿焞逃往阳和,家属被姜瓖处死。阿济格闻讯,连夜进兵,于初四到达大同城下。姜瓖迅速“飞檄安官,朔(州) 、浑(源)一带俱受伪札”。阿济格在十二月的报告中说: “叛者不止大同,其附近十一城皆叛。”山西各地的汉族官绅纷纷响应,声势甚大,以大同为核心,姜瓖联合三省十余支武装力量,打起了反清复明的旗帜。
这些已经降清的前明将士再次反叛,完全是被多尔衮、阿济格等人的政策给逼反的。
多尔衮心焦冒火,江西反清, 广东反清, 都没有山西反清那么触痛他,大同离北京太近了,两者相距七百多里地,按照正常行军速度六七天就能杀到,急行军能缩短到四天之内。要是让姜瓖和附和者们成了气候,就会发兵威胁北京。多尔衮咬牙跺脚,必须赶快平叛,以免乱得不可收拾。多尔衮是真的担心了,因为眼前和以往所有战局不同,八旗劲旅人马太少,以前无论在关外,还是在关内,都是合兵一处,是一股洪流,势不可当。现在,真正的八旗将士不足二十万,却分散到全国各地,清军虽然人数众多,如果新投附后的汉人将士都反了,八旗还真控制不了局面。大同姜瓖反清,让常胜将军多尔衮感到害怕了。
多尔衮最初企图采取招抚的手段来解决姜瓖。十二月初十,他派使者向姜瓖解释阿济格等领兵往大同是解决北方蒙古问题,并不是针对你姜瓖,故意把姜瓖起兵反清说成只是误解了朝廷的意图,给其下台阶的机会,接着宣布若能悔罪归诚, 将“照旧恩养”。然而,姜瓖不可能回心转意,反清之后再图归顺好比覆水难收,前途更不堪设想。因此,他对多尔衮的安抚置之不理。多尔衮见解释无效,决心武力解决。
多尔衮又祭出“打仗亲兄弟”的法宝,指派阿济格打头阵,去剿灭大同叛军,他哪里知道姜瓖反叛,有很大的原因是阿济格没有处理好和汉军降将的关系,逼得人家不得不反,如果多尔衮在姜瓖叛乱之初就知道这些,他会以另一种手段处理,在调兵遣将上,也会考虑其他人选。
阿济格指挥清军进攻大同城,姜瓖派兵出战。阿济格打胜仗打习惯了,打顺手了,因此,非常轻蔑大同汉军。然而,他没有意识到,汉军这一回是憋屈得太久了,要凭一场拼命恶仗来出怨气。将士们杀红了眼,奋勇杀敌。有一位黄马白袍的大将,于乱军中冲突奔驰,十**十决,勇猛异常,清军根本拦挡不住他。阿济格麾下的八旗劲旅都是自关外打到关内的百战精锐,遇到此人竟纷纷辟易, “莫有撄其锋者”,清军直呼: “马鹞子至矣。” “马鹞子”是姜瓖的副将王辅臣,早年参加农民军,喜欢赌博,一掷千金,后投靠大同镇总兵官姜瓖。王辅臣就是大同本地人,在大同城下一战成功,声名鹊起。
以姜瓖为代表的晋陕等地的反清复明运动,迅速波及西北其他地区。风云骤变,形势对满洲贵族的统治中心威胁极大。
山西和陕西的抗清活动愈演愈烈,南方的抗清形势却开始衰落。
李成栋率兵二十万,北上增援江西金声桓,在赣州城外被清军击败。李成栋冒着大雨,骑着一匹骡子,一口气从庾关败退六百里至梅岭,而后逃回广州。
顺治六年(1649) 正月十九日,南昌“城中粮尽,杀人而食” ,金声桓孤立无援,坚持到此,自知必败,再无斗志,下令打开东城门,放百姓出逃觅食。清军见状,亦解开东面之围,放百姓逃离。金声桓部下士卒也混入百姓之中,争相出逃,一些兵丁秘密投降,清军得以顺利攀登城墙入城。金声桓无力回天,眼见城陷,杀妻子,焚房舍,身中二箭,投入帅府荷花池。王得仁受伤被擒,被凌迟处死。大学士姜曰广时年六十六岁,留下“六歌”及绝命词一章,率全家三十二口人投塘自尽殉节。历时一年的江西反清斗争宣告失败。
祸不单行,就在南昌城陷的同一天,何腾蛟在湘潭被俘。
何腾蛟虽然招收了李自成旧部,依靠这些将士抗清作战,但他作为明朝官吏,却并不十分信任大顺军的人。他去会晤李过,怕李过多想,就只携带了三十名属吏和亲兵,意外地被清兵围住。何腾蛟绝食七天,最终遇害。
清军越过岭南,进攻广东李成栋。三月初一,清军开始进攻广州城。李成栋部下军心不稳, 蜂拥出东门渡河逃窜。李成栋在渡河时坠马淹死。
金声桓、何腾蛟与李成栋,这三个几乎奇迹般地恢复了明朝整个南方的人,在顺治六年(1649)春季的一个月之内,戏剧般地从历史舞台上消失了。
多尔衮没有料到姜瓖反叛造成的局势这样危急,除了紧急征调外省的兵力助战,他实在坐不住了,做出了一个决定——亲自出征。
自从山海关战役以来,执掌清廷最高权力的摄政王多尔衮再也没有亲自统兵出征过。究其原因, 一是进入北京之后, 百务聚集, 他难以分身;二是满洲贵族内部权力之争一直在进行;三是他的健康状况不佳。这次亲征大同实在是迫不得已,山西全省一旦失陷,必然引起连锁反应,且不说南方大片地方尚未平定,在姜瓖反清后,北方各地反清运动势若潮涌,满洲贵族遇到了入关以来最大的挑战。
多尔衮出征,就相当于皇帝御驾亲征,分量极重。
清军主力云集山西,多尔衮先后调来了和硕亲王满达海、多罗郡王瓦克达、承泽郡王硕塞,加上已经在山西的英亲王阿济格、敬谨亲王尼堪、端重亲王博洛和多尔衮本人,以及一个协助征剿的汉王——平西王吴三桂,总共有八位王爷,史称“八王围大同”。总共大约有九万的八旗军队在山西作战,这几乎是多尔衮能拿出来的全部家当了。可见山西战事之急迫。
重兵围攻终于收到了成效,各路清军逐渐击败了大同外围的义军,切断了大同和外部的联系,完成了对大同的合围。姜瓖曾经率军出战,无奈野战乃八旗军看家本领,不管是姜瓖本人,还是来援的各路义军都无法取胜。此后,姜瓖始终坚守不出。大同历来是重镇,北魏时期是拓跋珪朝的都城,建城历史已有一千二百多年,长时间以来大同城被多次加固。如此坚城,即使红衣大炮也无济于事,奈何不了坚固的大同城墙。但是,在长期围困之下,大同和之前金声桓困守的南昌一样,成了一座彻彻底底的孤城。
顺治六年(1649)二月十四日,多尔衮亲自带领军队往征大同,接连攻克浑源州、招降应州和山阴县。
三月初十,京师来报说多铎因出痘病重,多尔衮立即决定返师。十二日,多尔衮途经大同,派人在城下喊话,欲招降姜瓖:“如果别人来招降你,你可以不给面子,但今天我来劝降你, 你可要归顺啊! 如果归顺了,不计前嫌,以往的罪责一律赦免。如果不归顺,恐怕你就没有后路了。像你这样反复无常之人,天下还有谁会相信你呢?”
姜瓖在回信中先列举了自己为清廷立的功,并说“未有毫发罪过”,然而不仅“未蒙升赏”,跟随他降清的百姓也流离失所,还要遭到满洲贵族的欺压,被不分青红皂白地肆意屠戮。接着,他针对多尔衮的谕旨表示,全城之人,上下一心,绝不束手就擒。多尔衮大为恼火,令清军继续围困,自己则赶回了京师。多尔衮深知局势的险恶,他不敢撤出包围大同的兵力来镇压遍及山西各地的反清势力,以免放虎归山,使山西反清盟主姜瓖同其他各部合兵一处,只好从京师抽调一切可用的满、蒙、汉军投入山西战场。
十八日,多尔衮行至居庸关时,传来了多铎的死讯。多尔衮悲痛万分,手捂心口,差点从马上栽下来。
六月,清军攻克了山西部分州县,形势有所好转。
多尔衮担心在山西被牵制的兵力太多,旷日持久,必将影响全国,他决定再次亲征大同。七月初一,多尔衮再度率师亲征大同。行前,他召集内三院及部院等侧门官员说:“我之所以再次亲征,并非诸王大臣不胜其任,但恐他们行师之际扰及良民。此行我至多走到宁武关、朔州便归,不远行也不久留。”十四日, 多尔衮师至阿鲁席巴尔台, 遂罢大同之行,边打猎边回到北京。
多尔衮的第二次亲征历时一个多月,八月间回京时,并没有取得什么战果。
多尔衮此次出征令人费解,仿佛山西姜瓖的反叛已经让多尔衮乱了方寸。
八月,大同城里的粮食消耗殆尽,军民伤亡惨重。在外援无望的情况下,姜瓖部下的总兵杨振威变节,暗中派人出城向围城清军接洽投降事宜。二十八日,姜瓖的部将杨振威等二十三人带领六百余名官兵叛变,密通清军,合谋杀了姜瓖及其兄姜琳、弟姜有光,献首级降。第二天,清军攻入大同。多尔衮谕令阿济格,大同城内,除杨振威等二十三员及其家属并所属兵丁六百名之外,其余“官吏兵民尽行诛之”,并将城垣自垛撤去五尺,把姜瓖等人的尸骨烧成灰烬,埋入土坑,以泄其愤恨。
姜瓖的副将王辅臣,那位冲杀清军的大英雄,因及时投降于阿济格,免于被诛,入京为“包衣”。王辅臣武勇之名播于京城,北京的旗人都以认识“马鹞子”为荣。从此,王辅臣鞍前马后地为清廷卖命。后来,又追随吴三桂叛乱。
此次平定反叛,多尔衮反应迅速,不顾自己生病,亲征两次(或说三次),动用亲王以上者四人, 其他高级将领数十人, 所谓“诸将一时多授命,亲王三遣自临边”。但抗清的浪潮并没有就此而止, 仍在全国各地风起云涌地进行着,依旧是各自为战,没有形成统一的力量。
南明汉人族群有那么多英雄烈士,却战不胜一个多尔衮。
多尔衮并不是常胜将军。
有一个敌人,他在一年里亲征两次,使足力气却打空了,没打着,那就是漠北蒙古喀尔喀部。
多尔衮征服的是漠南蒙古,林丹汗的儿子额哲汗献上了传国玉玺。还有更遥远的漠西蒙古。努尔哈赤攻击并结盟的科尔沁部就是漠南蒙古的最东边的部落。皇太极在世时,曾率领八旗劲旅出征喀尔喀蒙古,但无功而返。女真人原属渔猎部落,而蒙古人是游牧部落,他们特性相似。不同于汉人百姓习农耕定居,在原地等着八旗军来侵犯,蒙古人来无踪、去无影,因此,能征善战的八旗面对蒙古人并不占有多少优势。
喀尔喀部见后金势大,也致书与后金通好。清崇德三年(1638) ,喀尔喀部“遣使来朝”,以后,每年各贡“白驼一,白马八,谓之九白之贡”。喀尔喀部名义上对清朝臣服,其实内心不服,因为蒙古人的祖上阔过,成吉思汗和子孙们征服了欧亚大陆,是现在的女真人没法相比的。蒙古雄主达延汗的六世孙腾机思,一心想恢复祖上荣光。
摄政王多尔衮任命刚刚平定江南弘光政权的豫亲王多铎为扬威大将军,率清军深入喀尔喀腹地,打败了腾机思。
姜瓖反清时,喀尔喀兵马进入内蒙古,离长城非常近,多尔衮之所以调集军队是为了防范喀尔喀部,却惊吓到了姜瓖,促使他叛清复明,京畿震动。多尔衮领兵亲征,大军行进到古尔班口时,喀尔喀部硕雷汗部下七人携妻子来归,报告硕雷汗的兵马距北京有十日路程。多尔衮权衡轻重,觉得汉人军队是缩在城池里等着挨打,早一天、晚一天打都行,喀尔喀蒙古兵马来了,却非常麻烦,让他狠咬一口,冤枉,让他跑了,没影儿了,找不着了,更遗憾。多尔衮决定北出张家口,先征剿喀尔喀部。然而,由于一路长途行军,缺少水源,人马焦渴,最重要的是战马之间发生了传染病,还没有看到喀尔喀部的影踪,清军便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多尔衮只好回师,准备围攻大同,却又接到胞弟多铎感染天花病危的消息。
多尔衮快马加鞭赶回京城的途中,接到准信: “多铎死了。”
多尔衮再次经历了父母过世后最痛心的悲恸。他想起了小时候的情景:父汗驾崩,额娘被逼殉葬,他和多铎小哥俩互相搂抱着,旁边是虽然长大却无智谋的哥哥阿济格,三兄弟眼睁睁看着母亲死去却无法救援。他想起了和多铎并马劫掠中原,在松锦前线并肩而战的情景。他想起了多铎作为最得力的助手,在山海关打败李自成,攻克西安灭亡大顺政权,攻克扬州杀史可法,攻克南京俘虏弘光皇帝,挥师漠北击垮喀尔喀部的情景。“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他把多铎提升为辅政亲王, 兄弟俩执掌朝纲。只要有多铎在,多尔衮便不惧怕任何对手。多尔衮悲愤地仰面痛哭: “苍天啊,你夺走多铎,就是折杀我呀,我还能倚靠谁啊?”
杀人如麻的多铎亲王,被天花索取了性命,虚岁三十六。他是清初八大铁帽子王之一。后来,乾隆皇帝赞誉其“开国诸王战功之最”。
姜瓖失败后,多尔衮下令屠城,也是因为大同兵变令他在胞弟多铎临终时没能够陪在身边,从而发泄怨愤怒气。
十月,多尔衮再次得到探报,蒙古喀尔喀部行踪再现,他急迫地贸然再次领兵亲征。多尔衮大军行至克什克腾北,离漠北喀尔喀部尚远,却又撤兵了,再次无功而返。有人分析退兵原因,猜测原因有两条:一是情报不准,喀尔喀已经跑到别的地方了,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找,大军长途盲目行进,后勤粮草供应不上;二是因多尔衮的元妃患病了。多尔衮返京后不久,元妃就去世了。
多尔衮下令,以多罗郡王岳乐为宣威大将军,统兵驻守归化城(即呼和浩特市旧城),防止喀尔喀部入侵。清廷在处理与喀尔喀部的关系时,一直采取武力威慑为主,安抚为辅的策略,恩威并施。后来,漠西蒙古准噶尔部崛起,噶尔丹大汗也是雄心壮志的主儿,挥师征讨漠北喀尔喀部,想先统一蒙古各部,然后与清朝抡刀掰手腕,他要当再世的成吉思汗。直至康熙皇帝亲政后,才平定“三藩”,收台湾,征讨噶尔丹,顺便把喀尔喀问题彻底解决了。
其实,多尔衮远征喀尔喀部,无功而返,还有一个原因:长途行军奔袭,多尔衮有点吃不消,他的身体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