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对天赋的要求是非常高的。
有天赋的人,文字之于他,是没有枷锁的,等于他活在文字里。如果一个人有写作天赋的话,那些文字跟他就像是亲人一样,二者没有距离。
没有天赋的人写东西很符合语法,写出的内容实际上等于语文。语文有语法,有规格,有很好的主题提炼,我认为很多人都是这样写的。但真正的文学家写作是不按语法规范的,文字是性灵语言,读者也不是靠语法来理解作品;文学家能写出情绪来,有些艺术小说,标点都没有,甚至都没有一句完整的话,但并不影响情感的传递。比如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很多地方写得混乱,但是读者能直接体会到作者纷飞的精神情绪,读完后心里有点扎痛。
一个作家,有语言天赋,这是首要的。有了天赋之后就好办了。为什么呢?打个比方,比如你想做一个商人,你就得有用钱来生钱的本事;你想做一个投资家,你必须有获得大量资本的本事。从文学的角度看,你只要有语言天赋就可以走写作这条路。语言天赋不用花一分钱,就像空气一样可随取随用,就看你有没有能力把它“变现”。当然,这中间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在这个世界上属于艺术范畴的工作,包括企业家,基本是天赋所成就的。有人说成功是九分勤奋、一分天赋,那是对可继承的、可管理的东西而言。做创意工作的人至少要有六分天赋、四分勤奋。有天赋,人会对这件事物生发出一种喜欢。一个人真正喜欢一样东西,不会觉得苦,他能从中体会到一种精神上的欢愉。一个有天赋的作家,他写作前有时候想好了要写什么,有时候根本没想好。好的作家是不用天天苦思冥想的,他拿出一张白纸,不管想什么随便写出来,句子带句子,词带词,文字慢慢地就像溪水一样流淌出来了。可能他自己都没想到能写这么长,慢慢地一部作品就完成了。
很多人不要一厢情愿地去当作家,因为你可能一辈子也写不出一部作品。我认识一些人,写了一辈子,写到70多岁,坚持不懈地写,但是一篇也没发表。能说他不勤奋吗?没有天赋赋能,勤奋也仅仅是勤奋,这是很可惜的,因为勤奋用错了地方。当然,如果将写作作为爱好,就是另外一个层面了。
写作是一个高度艺术化的工作。它是一种语言艺术,它与视觉艺术、雕塑造型艺术等是并列的。语言艺术最容易**人,因为很多人觉得我也能写,这有什么难的,因此很多人误入“歧途”,去搞文学创作了。
写作其实是一个人的生活方式,不只是个简单的动作。川端康成在上学的时候,就写出了一定的名气。他的第一篇小说《招魂节一景》,写一个演艺团体表演骑马杂技的故事。女孩的表演本来是人人喝彩的,结果有一次她看到一位比她大一点儿、快40岁的女人在表演中走神掉下来了,于是女孩联想到自己现在虽然很年轻,但将来也会步入中年,到时候人生又该如何?忽然,女孩的心情低沉了,心态有点儿崩溃,表演时她聚神的能力也差了,差点儿出事故。当时菊池宽等老作家看了这篇小说特别欣赏,认为川端康成写出了人物的内心,气场写得很好,发现他是特别适合写作的。
川端康成这篇小说其实没拿到钱,在日本是这样的,小说发表的时候不给作者稿酬,但是如果你写得好,人家向你约稿了,那就有报酬了。
后来川端康成跟一个叫伊藤初代的女孩子相遇,两人商量着要结婚,差不多已经定下来,川端康成开始准备筹办婚礼了。一天,女孩子突然写信给他,说,绝对不能跟你结婚了,发生了一件事,现在绝对不能告诉你,暂时不能跟你结婚了。这对川端康成打击很大,痛苦失望之际,他跑到伊豆半岛游历,遇上一个演出班子,写出了《伊豆的舞女》,这部作品到现在还是经典之作。
作为一个作家,没有生活方式的支持,没有性情的外化是不行的。川端康成一毕业,他每个月写小说的收入比一般打工人都高,但他花钱是随性的。有时他看到流浪狗觉得它们很可怜,就领回家里,花很多钱养着十几条狗;有时他喜欢上一个小物件,就买一大堆回来;有时他看到好朋友,心情高兴要请人吃饭,去酒馆里点特别好的菜,吃完了发现没钱,只好再联系朋友来付钱。他经常这样任**,随性、不拘束,朋友也喜欢他。他当了一辈子职业作家,性格一直如此。
所以写作与一个人的性格、内心、生活方式都是有关系的。有时候我们不说天赋,说天性。写作,是要有文学天性的。有些人永远不可能成为作家。他去旅行,看到一件商品很喜欢,然后跟人家砍价,人家要250元,他出50元。这种人永远当不成作家,他缺乏一种生活的纵深感。他在买东西的这个瞬间把高兴彻底释放出来,感受到的价值也就在那一刻,买回去以后这个价值可能就消散了。如果一个人一辈子活得像个粽子,随时把自己都捆得很精细,什么时候都没打开过,那么他是当不了作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