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简·奥斯汀这样的女性开始写作,有其时代背景,在英国,这个背景就是工业革命的发生。18世纪末19世纪初,工业革命开始,蒸汽机越来越多,纺纱等作业不需要再借助水流落差的势能来生产,工厂的选址从山间向城市转移,城市生存环境也因此逐渐恶化。在英国,当时大量的工业废水、生活污水排入泰晤士河,河水变得臭气熏天。很多有文化的贵族不喜欢在城市生活,就来到乡村,给这里带来了很多文化养分。简·奥斯汀、勃朗特三姐妹,她们都出身于乡村的小庄园主家庭。上流社会的贵族来到乡下后,把阅读会、音乐会、舞会等文化艺术形式也带来了,于是乡村的乡绅开始模仿,其中一项就是读书。上述各种文化艺术形式影响了她们的生活,女性开始一起朗诵诗歌,也开始尝试写作。我们看《傲慢与偏见》,书中就提到伊丽莎白朗诵自己写的文字。然后女作家便顺理成章出现了。
这些女作家一开始用男性的名字发表作品,因为当时女人写作还是比较受排斥的。但是她们的作品一经发表,市场叫好又叫座。男性作者的题材,是当时已经为市场熟知的漂流记、流浪记这种类型,女性写出来的内容就带着生活日常气息,有微观的细节和细腻的心理活动,写出来的内容跟市场上以往的题材不一样。简·奥斯汀的第一本书卖了几十英镑,她特别高兴。这也从侧面说明了写作可以成为女性自立、谋生的手段。而像我国历史上李清照这样的女词人,她不是靠写作来赚钱的,家里本来就有较丰厚的家底。
工业革命后,欧洲女性在文化空间里找到了自己的生存空间,她们开始写作,然后迅速地收获了一批女读者。为什么会产生女读者?柏拉图曾认为女性不适合去公众场合,女性情感细腻,进了剧场以后看到悲剧,情绪容易失控。但小说这个载体就不同,女性可以躲在自己的闺房里感悟小说的爱恨情仇,哭跳随便。所以女性读者群的出现和发展为女作家的书写提供了群众基础。广大的读者来买书,支持了女性的写作,女性作品反过来又哺育了更多的女性读者,二者之间相互推动。
女性多写情感题材,她们识文断字,走在时代的敏感处,通过写作能把女性形形色色的不幸诉说出来,广大女性也就成为共同体,有了自己的文化元素、自己的情绪共鸣,也就有了女性文化。
中国社会也是如此。在农业社会时期,女性是被压迫的;进入新时代后,女性开始接受教育,有了写作基础;尤其当女性受过高等教育后,书写能力、阅读能力都增强了。她们可以通过写作表达自我,表达自我生命的精神探索。当下新媒体广泛发展,网络环境开放、透明,使得整个社会层面有了特别大的表达空间,投入写作的人也就非常多,而且女性本身的语言表达欲也比男性来得强。
美国曾做过一个调查,在美国社会,女性一天的单词输出量平均是3000个,而男性是1000个,男性比女性少说三分之二。在输出中,女性的语言多是情绪交换,男性多是信息交换。表现在写作里,女性的表达欲望更强烈,文字也容易有情感渲染,这是女性写作的特质。
20世纪,英国作家伍尔夫提出,女性写作的大问题是空间不足、对社会的认识不足。因为女性始终关心家庭事务,缺乏在社会大空间中的历练,难以写出像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这样的著作。但女性的时间感很好,时间是无形的,她们在时间中写作,心理上就产生一种绵延感。所以在文学上,女性写作与男性写作有很大的互补性。
女性写作,是很不容易的。勃朗特三姐妹的父亲毕业于剑桥大学,但她们的家庭在那一代小庄园里是比较穷的。父亲是个牧师,当时牧师的收入是根据教区大小来决定的,如果你管理的教区有5000人,每个人都有奉献,你的收入就高。勃朗特姐妹的父亲恰好管辖一个很小的教区。家庭物质条件堪忧,家里女儿又多,每个女儿将来怎么出嫁,不嫁出去的话又将怎样生活,有这样的考虑,做父亲的因此就很忧愁。但是他艺术、人文、哲学的修养非常好,他对女儿们的培养是从小给她们讲故事,讲古希腊哲学,讲各种各样的文学经典,讲戏剧、美术、大历史,三个女孩子从小吸收到很多跟别的女孩不太一样的东西。对三个女孩来说,最大的现实问题是她们如何在世间立足。当时的英国法律有明确规定,女性没有财产继承权,全部财产都是男性的。如果父亲去世,妻子和三个女儿不会得到一分遗产,所以她们必须找一个男性亲戚来继承,不论这位男性亲戚与她们的关系有多远。女性如何在当时的制度下立足,是女性的生存问题,也是她们写作遇到的问题。女性出嫁了,她们要承担很多的家庭事务、规则义务,这对她们的写作有很大束缚;不出嫁,女性也不会有什么钱。所以伍尔夫总结,女性写作,一定要有一个自己的房间,还要有一点点钱。这就是女性在英国社会制度之下的写作困境。伍尔夫的丈夫也不算穷,但伍尔夫后来靠自己的版税,挣得比她丈夫多多了。伍尔夫精神不稳定,经常会发病,她的丈夫把家变成了一个小印刷厂,她写的任何稿子在自己家里就可以印成书,这让她有一种很强的成就感。
其实伍尔夫的问题也折射出我们中国现代女性的写作困境——很多女性想写作,却囿于穷困。加之现在写作的人太多了,怎么能让作品被市场认可,怎么能把写作变成一种谋生的手段?一位专业作家,其作品的市场性很成功的话,生活尚可以维持,反之,则很艰难。所以很多人是兼职写作。身处今天这个商业化环境,大家虽然不愿意写流行庸俗的东西,但表达内心的文字作品的市场又比较小众,造成谋生之难。